暮行也 作品

第53章 眼淚(一更)

    卻被寧扶疏偏頭躲開了。

    她抬起袖子用力抹過臉頰,將哭過的痕跡擦得一乾二淨,唯餘眼角尚未褪去的洇紅。同時趁機收回垂落床沿的腿,藉助曳地裙襬,遮住雙腳裸露在外的部分。

    顧欽辭看不見她十根腳趾蜷縮,勾住床上被衾的脆弱,只見她仰起高貴頭顱。

    他們隔著紅紗幔帳相望,朦朦朧朧,寧扶疏眉眼間有一絲失落的涼意:“顧欽辭,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嗎?”

    “還是說,你認為的喜歡就是現在這樣?”

    顧欽辭蹙著眉頭垂眸,寧扶疏滴落臉頰的第一滴眼淚還躺在他手背上,炙熱而刺痛,灼得他再難對她做什麼。

    “你問我是否願意信你。”

    “我想,我算是相信的。”

    “但我不認為你口中的那些感情,是喜歡。”寧扶疏輕笑一聲,“不止今日,還有上回與上上回。侯爺口口聲聲說喜歡本宮,可你何嘗有過半點對我的尊重?”

    她語速偏慢,越發顯得吐字清晰:“你自以為的喜歡,其實不過是佔有慾作祟。”

    “就像春日芍藥嬌豔,人人都想摘一朵簪於髮間,可並非人人都是真心喜愛芍藥的。只因眾人皆有,所以爭相效仿,來滿足心底的虛榮和對美的佔有慾。”

    歸根結底,男人對女人與生俱來的欲。

    是原罪。

    “這不是愛。”

    話音落下,顧欽辭手背上那滴薄淚,也恰好蒸發幹了。

    腦海中響起系統輸出顧欽辭怒氣值再度清零的提示音,寧扶疏眼睫輕顫,知道他是冷靜下來了。

    可她左等右等,始終未等到顧欽辭自己的動靜,不由再度抬眼。

    便見身高快趕上拔步床頂的大男人緊抿著唇立在那裡,兩撇斜飛濃眉因皺眉太狠而連成一條漆黑直線。那常年挺立的背脊卻微微躬著,保持著方才意圖傾近寧扶疏的弧度,垂眼沉默不言。

    整個人竟透出幾分難以言喻的痛苦。

    “不是這樣的……”他發出的嗓音因哽澀而沙啞至極,似含了一口風塵黃沙。

    原本設想中最無功而返的情形,也無非是寧扶疏不信他。但從沒想過,她信了,卻將自己視若瑰寶的滿腔情意貶低得一文不值。

    ……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

    一時除了否認,再答不上其他話來。

    寧扶疏望著他彷彿連呼吸都困難的模樣,張了張嘴,倏爾卻又合上。

    似乎情緒會傳染,面前人極度壓抑的痛苦沁滿心頭血,佝僂著的身影渾身顫抖。她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縷苦澀,提不起半點化解困境的輕鬆,委屈和不悅毫無緣由地被衝散了,突然也覺得難受。

    前所未有的奇異情緒翻湧,兩兩無言。

    夜幕降臨,愈顯四下寧靜。反倒是被遺忘在大殿的兩隻鸚鵡轉悠著腦袋,找不見主人,以為自己表現得不夠賣力被拋棄了,小傢伙相視對望,大眼瞪小眼,在彼此眼底得到默契地肯定。

    下一秒,連忙扯開嗓門大喊:“長公主殿下和熙平侯琴瑟和鳴,永結同心!”

    打破一室沉寂。

    低頭坐在床上的人,和垂眼站在榻邊的人驀然愣怔。寧扶疏剛才就想問了:“你教的?”

    “不,不是這樣的……”顧欽辭還沉陷在她那句殘酷的判詞中,下意識否決。話音出口,才後知後覺寧扶疏所問為另一件事,索性將錯就錯:“臣沒有教過,是他們自己學會的。”

    “大概是,由衷而慨。”

    由衷而慨的鸚鵡:“長公主殿下和熙平侯琴瑟和鳴,永結同心!琴瑟和鳴,永結同心!”

    寧扶疏嘴角抽搐:“……”

    她信顧欽辭個鬼!

    這兩隻鸚鵡是齊渡尋來的,起先教了好幾日,才學會說一句“長公主殿下英明神武”,可見學舌天賦並不怎麼樣。但抵不過寧扶疏瞧著新鮮,便讓黃歸年去外頭找來個擅長飼鳥兒的人好生照料,又特意捯飭出後院一間屋子當作鳥房。

    如此一來,全府上下都知道長公主寶貝著這倆小傢伙。平日裡除了黃歸年和琅雲琳絮,其他下人連鳥房都進不去。而那三位素來以為她和駙馬只是表面夫妻,絕不可能教鸚鵡這種話。

    不是顧欽辭搗鬼,難道是鳥被下了降頭麼。

    她腦海中忽而浮現出顧欽辭端著威風八面的硬朗容貌,跟兩隻嘰嘰喳喳說不清人話的鸚鵡鬥氣較勁兒的畫面,詭異又不失滑稽。

    險些漏出一聲笑,被顧欽辭發瘋激惹出的最後那丁點情緒也隨之蕩然無存了。

    她終是勉強繃住臉:“行了,把你的衣服穿好。大冬天的,也不怕染風寒,再把病氣過給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