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45章 爭寵(雙更)

    “皇姐你說,她為什麼也要背叛朕?”

    寧扶疏唇線微抿,悶聲道:“也許,不是背叛,她……”

    “一個個兒的,全都背叛朕!”寧常雁壓根不需要她回答,嗓音嘶啞打斷寧扶疏將將啟唇的話。他手背青筋隱現,兀自沉溺在瀕臨失控的魔怔裡。

    “舅父、皇后、朝臣、身邊的奴才,還有很多看不見的人,全都只想著自己的利益,他們都把朕當成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當做容易控制的傀儡木偶。什麼忠心、真心,都是假的!”

    “朕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不能相信了……不,不對,朕還有皇姐……”

    他將寧扶疏的手捧到了掌心,宛如虔誠供奉著仙人玉雕,神色倏然變得極其鄭重而認真。撲朔眼目光鎖住阿姊明亮靈韻的杏眸,像傾訴衷腸般一字一頓道:“皇姐,朕只有你了。我們都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

    “阿姊會像從前一樣,陪著我、保護我的對不對?”

    寧扶疏與他焦灼熾熱的視線在半空相接。

    張了張嘴,有些答不上話來。

    她如今已然沒辦法把寧常雁當作心思單純的小少年了,無奈系統永遠能在第一時間洞悉她的想法。寧扶疏只得勾唇笑笑:“當然。”

    寧常雁依然不安心,鍥而不捨追問:“那阿姊會一直待我很好很好嗎?”

    寧扶疏莞爾:“會的。”

    小皇帝重重點頭,終於被她安撫順了毛,學著幼時常對阿姊做的動作,抱住寧扶疏一條胳膊,用臉頰蹭了蹭她華裳上繡紋繁複。

    而少年雙唇在寧扶疏看不見的角度開合蠕動,對著空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阿姊,你可永遠不能背叛我啊——

    這個動作並沒有持續太久,以寧常雁如今的身高,需要彎下大半截腰肢才能將就拿臉蹭到寧扶疏的手臂,終究不太舒服。

    便是他放開自己的剎那,寧扶疏道:“你打算怎麼處置皇后?”

    寧常雁轉身用背朝床榻,顯然不願意再看到李月秦:“我都聽皇姐的。”

    “那便,風光厚葬吧。”寧扶疏說。

    她和寧常雁的想法不太一樣,並不覺得李月秦是主動與人私通才懷上的身孕。

    否則,身為母親,哪有不愛親生骨肉的,又哪裡狠得下心親手扼殺一條還沒出世的小生命。

    除非,她本就憎恨著這個孩子。

    從未想過要讓這個孩子活下去。

    寧扶疏思及李月秦最後說的話:她的命運被趙參堂擺佈著,自入宮後,更沒有一刻屬於她自己。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含沙射影地告訴寧扶疏,孩子並非她想懷,而是她與寧常雁少有夫妻情意,趙參堂又迫切地想要皇太子,獨攬攝政大權。於是找來旁人逼她懷上孩子,瓜熟蒂落之時載入皇室玉牒,萬無一失。

    漸有淒涼在心底蔓延,寧扶疏長嘆一口氣:“就說皇后憂思族中母親,太過傷心失足摔下石階,意外薨逝。”

    “至於其他的,總歸孩子沒生下來,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提了吧。如此,既是保全皇家顏面,也算給死者存一份體面。”

    在寧扶疏眼裡,李月秦不過是個尋常女子,畢生所求與這世間萬千閨閣姑娘並無不同,遨遊四海求其凰,覓得如意郎君,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偏偏,成為趙參堂爭權奪勢的棋子,嫁入宮中。鳳冠沉重,鳳椅冰冷,日復一日聽著雨打芭蕉獨自入眠,就連坐在中宮仰望的天空都比宮外狹窄。

    見過花季少女豔若桃李肆意綻放,才更顯得玉殞香消分外可憐。

    寧扶疏確實對李月秦的過世生出了憐憫之情,奈何她依舊沒法成全李月秦的遺願,沒法將這點惻隱之心轉移到趙李氏身上,枉顧律例放有罪之人生路。

    當日長公主生辰宴結束後,李月秦領來昭陽宮的那些小琴師,全都是趙李氏在知情趙參堂意圖刺殺她的前提下送進宮的。單憑這一條,就足夠趙李氏死上千次萬次。

    而風光厚葬,是她對李月秦被鎖在灰牆綠瓦里身不由己,最大的同情。

    折騰了大半夜的昭陽宮終於安靜下來,熬了一整晚未曾歇息的兩位貴人眼下添染淡淡青黑。寧常雁對皇姐的關心溢於言表,連連叮囑她快些歇息,否則夜深露重,身子容易受寒。

    寧扶疏望了眼窗外天色,東方徐徐翻出魚肚白:“罷了,這個時辰宮門也該大開了,我還是回府休息吧。”

    這昭陽宮內今夜飄著亡魂,她雖不迷信什麼,但李月秦撞門而死的殷紅畫面猶在眼前,一條血淋淋生命就那般月墜花折,不免心神恍惚難寧。

    “也好。”寧常雁沒有強留。

    趁著宮人備車的半炷香時間,他又一次詢問了長公主心目中可堪太尉重任的人選。

    寧扶疏說了一個在京畿沒太大威望的官員名字,是史書上有名姓記載的忠貞之臣。

    小皇帝神色尋常,他在朝堂政務上總是少有主見,大多數時候都聽從皇姐意見。這回也不例外,問了幾句這人以往的功績與為人處世品性如何,覺得沒什麼問題,點頭答應下來。

    朝雲靉靆,行露未晞。

    寧扶疏迎著蒼茫曙色坐上厭翟車,入眼看見擺放在馬車正中央的小案上溫有一碗羹湯,打開蓋子,清新果香裹挾著冰糖甜香撲鼻而來,乃滋養身子的上等補品,梨膠燕窩羹。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寧常雁吩咐下人準備的。

    寧扶疏空了一整夜的肚子當即響起空城計,她端起玉碗,執湯匙攪了攪,晶瑩勝雪的羹粥入口細膩柔滑,燕窩天然自帶的蛋清味被梨膠酸酸甜甜的果味遮蓋,甚是合她口味。

    沒一會兒,用完了整碗梨膠燕窩羹。

    放下空碗,轉而扯過兩隻軟枕分別墊在腰後與頸後。

    她屬實太累了,馬車駛出宮門,東街西巷的走卒小販推著木車吆喝叫賣,枝頭瓦簷的鳥雀烏鴉撲著翅膀嘰喳聒鳴。晨曦微光朦朧,穿透層層車帷,素來對休憩環境吹毛求疵的朝歌長公主,在喧囂煙火氣息中,甫一閉上眼睛便陷入了睡夢。

    大抵是身心俱疲的緣故,她這一覺睡得極沉,直到厭翟車在府門前停下,琅雲喚了她許多聲也沒能醒來。

    琅雲便又上前,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

    閉目安眠的人呼吸微重,似在夢中感覺不太舒服地皺了皺眉,可仍舊不見任何反應。

    琅雲頓時覺察出一點不對勁,琢磨著自家殿下雖時而嗜睡多夢,但也少有睡得這樣沉過。她觸在長公主肩頭的手上移了些,抵在鼻間,感受到寧扶疏呼出的氣息微燙,不似尋常人的體溫。

    ……糟糕,這是風寒發熱的病症。

    琳絮被長公主留在宮中了,協理皇后娘娘的喪禮事宜。琅雲沒那麼大力氣做到徒手抱人,旋即拉開車簾指使外頭隨行的侍衛:“快,你們來個人搭把手,將殿下抱回寢殿。”

    音落,一道黑影如疾風雷電閃入車廂內。

    齊渡自從前幾日外出任務回京後,便一直奉行影衛之職,如主上的影子般隱匿在暗處。這下子,就憑他的速度最快,單手兜住長公主膝蓋,同時另一隻手攬住主上後背。

    眨眼的工夫,人已經閃現到了府門口。

    庭前,顧欽辭一招白虹貫日揮出凌厲劍氣,抬眸就見寧扶疏被人摟在懷裡,抱著進府。

    還是那個前段時日公然拔刀刺殺未遂,隨後就被寧扶疏看中皮相,在他不在的那段日子裡夜夜侍奉的臭影衛。

    ……不能忍。

    他昨晚坐在東偏院的屋頂上,遙遙巴望著烏衣巷了無車馬人蹤,滿心期待寧扶疏聽見兩隻笨鸚鵡說出自己調`教好那話的反應。可他在月色霜寒下坐了整整一宿,等得鸚鵡都歪起腦袋睡著了,也沒盼到寧扶疏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