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34章 離京(雙更)

    比如若非他當年鬼迷心竅,擅自莽撞領兵,那五千名將士便不會喪命,兄長便不需要來救他,更不會斷腿與輪椅為伴,興許此番遇敵埋伏便有機會逃出生天。再比如若非他承了兄長的世子之位,在北境殺出一片天,皇帝也不會這麼快對顧家動刀,下旨賜婚。

    一切的一切,錯在他,孽在他,惡貫滿盈是他,該死的人也是他。

    卻為何總是顧鈞鴻代他受了所有苦。

    “你,還好嗎?”寧扶疏難得輕柔的聲音打斷他沉溺於痛苦回憶的思緒。

    顧欽辭抬頭奇怪瞥她一眼:“殿下哪裡瞧見臣不好?”

    “……”寧扶疏有種把銅鏡搬到他面前的衝動,讓他自己看看臉上掛著那個笑,比哭還難看。

    但她好在分得清場合,知曉顧欽辭多半是想起了昔年舊事,難以平復心緒。這種時候,那些虛無縹緲空安慰人的話遠不如真正能解他思兄愁情的事,來得合適。

    今晚她第二次開口道:“侯爺,趁此機會,回北境吧。”

    “應該趕得上見顧大將軍最後一面。”

    顧欽辭眼底血絲褪盡,沒有顧左右而言他:“殿下準備如何送臣走?”

    “依舊是金蟬脫殼。”寧扶疏道,“這朝暮閣內有陛下的眼線,你我鬧到明面上的爭吵都會傳到宮裡。本宮便趁機揚言將你禁足在府內,再過兩旬,放出熙平侯不甘受辱,節食自戕的死訊,從此金陵再無駙馬爺。”

    “在天子眼皮子下面弄虛作假。”顧欽辭挑眉,“殿下就沒想過,萬一計劃敗露,您該怎麼辦?”

    “這便是本宮考慮的事情了,不勞侯爺費心。”其實連寧扶疏自己都沒思量過。

    這世上,總有那麼幾件不計後果也非要做的事。她僅僅發自本心地想放顧欽辭回北境,哪怕處在朝歌長公主的身份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就算寧常雁察覺真相後雷霆震怒,與她生出姐弟嫌隙,也不後悔。

    這是情面上,還有事實上。長公主權傾朝野的勢力不是說說而已,只要她握得緊,手中少有實權的寧常雁再想把顧欽辭捉回來,也難以真正下令執行。

    可她的未盡之言顧欽辭聽不見,她說出來的話,落在顧欽辭耳中又是另一種味道。

    她是長公主,他是熙平侯。

    她的事與他不相干,她與他不相干。

    如同一瓢寒涼夜雨,澆滅顧欽辭初曉情愫的滿腔熱烈。

    一個時辰前,他將將認清自己對寧扶疏的感情。一個時辰後的現在,卻又生生掐滅那點喜歡,扼殺在搖籃裡。

    道理都明白,只奈何……

    不太甘心。

    “剛才有句話,臣只說了一半。”顧欽辭緩緩啟唇,“臣還好,但倘若死的人是臣而不是兄長,那便更好。”

    寧扶疏聽得出來,這是在回答她那句“還好嗎?”

    顧欽辭目光沉浮不定,定定盯著她瞧:“如果,殿下今日收到的,是臣的死訊,會如何做想?”

    “自會惋惜。”寧扶疏不假思索,“大楚少了一名武能馬上定乾坤的神帥良將,北境百姓少了一位信仰的保護神。”史書少了一個流芳千古的名字,她在心中默默補充。

    “還有呢?”顧欽辭追問。

    寧扶疏想了想:“會替武康侯和你的母親悲慟。白髮人送黑髮人,世間痛徹心扉之事莫過於此。”

    顧欽辭微微眯眼:“還有呢?”

    ……還有?寧扶疏略微思索之後,緩慢搖了搖頭,應當沒有了。

    顧欽辭半張臉隱在燭火陰影中,晦暗瞧不清神色,只聽他忽而嗤笑一聲,似咬著後槽牙擠出的聲音:“為大楚著想,為百姓著想,為父親母親著想。”

    “呵,殿下的胸襟還真是寬廣。”

    ……能裝得下這麼多人。

    寧扶疏少有地聽懂了顧欽辭的弦外之音,她嘴角扯動微搐,一時竟聽不出來這是誇讚還是嘲諷。

    見眉眼精緻的人抬眸望來,露出一個不達眼底的散漫淺笑,直直盯著她:“那麼,疏疏你呢?”

    “我死了,你會哭麼?”

    寧扶疏驀然一愣,疏疏……

    無比親暱的字眼,輕飄飄滾過他唇舌被吐出。逾越了彼此間君臣有別的身份,跨過了各自身後立場背道而馳的鴻溝,好像她們真的是一對舉案齊眉的伉儷夫妻。

    夫君死了,為人家室,會哭嗎?

    至少會痛。

    會心甘情願地為他守靈弔唁,為他戒麋食素,為他暫擱夜夜笙簫。

    可如若熙平侯死了,朝歌長公主卻不該哭,甚至不該有丁點動了真心實意的哀悽。

    寧扶疏今夜原就打算秘密暗送他離開金陵,放他回到遼曠北境,此刻多談一絲情意都是浪費時間。而今後大抵無緣再相見的兩個人,談情意也沒有意義。

    “不會。”她面不改色,平靜淡然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音落瞬間,陰鷙霎時浮上顧欽辭眼瞳,充斥不甘的胸膛似被洶湧潮汐狠狠拍打,一下又一下,涼透渾身血液。

    他早該猜到的。

    長公主多情卻也無情,能與任意俊俏郎君同床共枕,也能事後翻臉不認人說棄就棄,說罰就罰。長公主府後院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受她寵幸卻又遭她冷落的例子。

    方才乾柴烈火,一觸即燃,連空氣都彌散曖昧花香,實則不過是她恰巧缺一個洩`欲的郎君罷了。

    至於對方是誰,無關緊要。

    她始終是朝歌長公主,始終是皇權。

    而天子疑心深重,皇權與兵權便註定對立,博弈了幾朝幾代無止無休,他和長公主之間也註定站在對立兩端。

    顧鈞鴻屍骨未寒,他是瘋了,才會沉溺於寧扶疏的一晌貪歡,飲鴆止渴。

    顧欽辭站了起來,撣了撣衣袍,便又是外人面前冷肅不苟言笑的熙平侯。青玉酒壺倒出晶瑩玉釀,他素是狠得下心之人,乾脆利落,不拖泥帶水就將破土冒出芽尖的兒女情長斬斷。

    難得有一次揖身彎腰的弧度不敷衍,說的卻是:“殿下,此去一別,願此生不復相見。”

    寧扶疏抬袖回敬:“以茶代酒,願老死不相往來。”

    涼酒入喉,顧欽辭將袖中存放多日的雕花木錦盒取出,放在桌角:“承殿下照料,您送臣回北境,相反臣卻沒什麼能送給您的。這些草藥,每逢陰雨天擦抹在骨關節,能讓殿下好受些。”

    命途多舛的藥總算在臨別之際送了出去。

    寧扶疏收進手裡,還能依稀感觸到他炙熱的掌溫:“謝謝。”

    她撿起丟在琴面上的外袍遞給他,光滑錦緞從指尖溜走,不由攏了攏指。胸口莫名酸脹得厲害,這晌反倒不如適才冷靜了。

    “剛剛沒做完的事,你真的不要繼續?”她聽見自己乾澀嗓音洩出齒關。

    顧欽辭目色倏然一暗,深深落在她朱唇溼潤豐盈。上前一步,俯身低頭。

    寧扶疏緩緩閉上眼睛。

    顧欽辭望向床榻帕子“落紅”,在呼吸相融的距離停了下來,把手裡袍子披在她輕衫單薄的肩頭,遮掩風光。

    罷了,食髓只會知味。

    他心知肚明,駐守邊陲的將領無詔不回京。

    若有相見日。

    杯酒釋兵權。

    作者有話說:

    先給大家吃顆定心丸,肯定不會虐,顧狗的自我攻略有目共睹。兩章之內不回來,他就不姓狗。

    狗子是離不開主人的,聞著味兒就會回家。

    唔,看了評論大家都期待負距離交流,但他們倆的感情目前還沒到這一步,其實從最開始設計劇情的時候就定下來的核心,疏疏和顧顧之間的矛盾不在於誰喜歡誰,而是皇權和兵權的對立。或者說,是小皇帝和顧顧之間沒法磨合的立場對立,如果是偏心小皇帝的原身公主,這個局就永遠不可能破。只有穿越來的疏疏,才能把死局盤活。

    感謝在2022-06-13 09:00:00~2022-06-15 08: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付元寶寶寶、吃瓜人、頭髮賊多、黎小九、習清哥哥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付元寶寶寶 2瓶;gzcyyds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