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病酒

    她深呼吸平復煩躁心情,聲音宛如從齒縫間艱難擠出般:“好,好,好。”

    連說三個好字,臉色卻沉得難看,極其勉強地憋住滿腔怒氣,尊貴玉手伸出錦繡衣袂,去接姜昱敬來的酒。

    突然——

    男人寬大的手擋在她動作前,比她速度迅捷數倍。寧扶疏不過眨眼的瞬間,面前酒杯就沒了。反而是席面上多了個空盞,正在顧欽辭手邊。

    他故意大咧咧地砸吧了一下嘴:“臣幫殿下嘗過了,這酒……”顧欽辭嫌棄道:“不怎麼樣。”

    長公主殿下金枝玉葉之軀,不怎麼樣的東西,自然不能再呈到她面前,否則便是對皇族不敬。

    頓時,姜昱站在那裡進退維谷,尚算長得端正的臉漲成豬肝色羞憤欲死,跟塊蠢木頭一樣杵著。寧扶疏越瞧越覺得此人礙眼:“姜大人退下吧,你心裡想的事,本宮盡力而為。”

    原本以為肯定沒戲,已經準備灰溜溜捲鋪蓋走人的姜昱聽聞此言,頓時眼睛爍亮。誰不知道長公主殿下權勢滔天,能得她一句盡力,便說明這事成了,登時感激涕零地退出雅間。

    寧扶疏耳根子總算得以清淨。

    她瞥向全程吃個沒停的顧欽辭,倒映午後暖陽的目光停滯在那唇瓣酒漬晶瑩:“侯爺為何幫本宮擋酒?”

    顧欽辭也想問自己這個問題,為什麼要幫寧扶疏擋酒。

    他看見她心煩意亂,看見她躁怒氣憤,看見她忍耐負面情緒不發洩。顧欽辭便覺得無比痛快,連帶胃口也變好了許多。

    他不否認自己瞧準寧扶疏大動肝火的節骨眼,故意把姜昱領來她面前,存有三分看她不舒坦的惡劣心態。

    可當寧扶疏真的要接過酒盞,那黛色娥眉淡蹙,在精緻而冷豔的臉龐掃出濃濃厭惡,顧欽辭斜飛劍眉亦是和她一樣,皺出了仄痕,不禁想質問:她為什麼要忍?

    她不是權傾天下的長公主嗎?萬人之上,無人之巔,作踐昔日澤州兵馬統帥、正三品雲麾大將軍、武康侯世子銜為一身的顧欽辭也不過三兩句話的事,便要他卸甲棄刀,低頭奉她玉令做個廢物駙馬。

    如今為什麼要忍讓一個郡縣來的芝麻官兒。

    顧欽辭期待欣賞的,是寧扶疏因他而難受痛苦、因他而害怕戰慄,是連九五帝王都要敬重三分的人在他面前伏低忍讓。

    蹙了眉、紅了眼、落了淚……

    哆嗦、退縮、閃躲……

    怎樣都好,但必須得是因為他顧欽辭才好。

    那姜昱算個什麼東西,也配逼迫朝歌長公主飲他的酒?

    這些話一瞬間就要衝出喉嚨,卻又無端緘默在唇舌之間。他擱了手中竹筷,如夜似海的目光深深回望寧扶疏,不答反問:“臣既已替殿下擋了酒,殿下為何還要答應給他官職?”

    這和私相授受,賣官鬻爵有什麼區別?!

    和被下獄的那些六部官員又有何區別?!

    “難不成那等姿容的,殿下也想往榻上帶?”顧欽辭這張嘴吃多了北地黃沙與風霜,也練得粗糲冰寒,說不來和顏悅色之語,譏誚猶如他殺敵斬將的大刀,出口直戳人心窩子,“未免太不挑了些。”

    沒有世俗粗鄙的用詞,言下低劣的嘲諷卻也足夠侮辱人。

    無論朝歌長公主,還是寧扶疏,都非脾氣溫軟之輩。前有手底官員辦事蠢笨,後有姜昱不識眼色,這些寧扶疏都咬咬牙竭力忍下了,她反覆勸慰自己,為一群不堪重任的草包氣壞身子,不值得。

    可這晌顧欽辭一句句冷嘲熱諷,滿含鄙夷,聽得寧扶疏再也壓不住心底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