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殺心

    “據臣所知,唯有一物……是人血吶。”

    寧扶疏瞳孔中的震驚逐漸變成驚恐,顧欽辭冷眼瞥過,滿腔怒火霎時燃出一絲痛快。他俯身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再度抹去良多,半點不肯放過寧扶疏害怕失措的細枝末節。

    不斷有惡劣鑽出骨頭縫,促使他變本加厲。

    “殿下不妨再抬起腳下的雲頭履瞧一瞧,看履底有沒有淋漓鮮血,有沒有殘肢碎骨。”

    這副模樣的顧欽辭,身上看不見半點少年將軍意氣風發的影子。近在眼前的殷唇恍如沁血染就,眉峰擰出的皺痕更好似十殿閻羅那第三隻眼睛,睥睨生靈如螻蟻,輕飄飄伸出手,便能將惹他不虞的人捏碎成齏粉。

    寧扶疏便是他掌心獵物。

    掩藏在裙袂下的小腿不由自主向後縮了縮,腳趾蜷縮抓地。

    極其細小的動作,卻因她腳踝金鍊宮鈴震顫出清脆鈴響,落入顧欽辭耳中,引來男人低笑嗓音愈發喑啞,真就如同來自深淵地獄的召喚,磨人心智:“殿下別怕啊……”

    顧欽辭將她整個人向前用力一扯。

    女子如瀑墨髮頓時散落前肩,碎髮在殘陽下根根明瞭可見,顯出幾分狼狽的凌亂。

    寧扶疏直不起身子,只能任由顧欽辭攥著衣領,臉朝地面。

    “您看這大理石磚上是血,門口那青石板階上也是血,還有金陵城外的銅鐵門環、斑駁城牆;皇宮大內的盤龍玉柱、至尊龍椅,處處都是人血。殿下瞧見了嗎?”

    分明四周乾淨無塵,分明時值融融暖春,頭頂傳來的聲音卻叫寧扶疏產生了自己似浸血泊,如墜冰窖的錯覺。

    而顧欽辭的話還在耳邊繼續,劈頭蓋臉朝寧扶疏砸下:

    “您日日踩著九十九級漢白玉階通向金鑾殿,天真之餘有沒有一刻想過,自己腳下踩的不是路,而是數萬埋骨黃沙的四方將士、數萬死於非命的苦勞徭役,那是他們的血、他們的骨、他們魂飛魄散,致死無歸故里……”

    寧扶疏鼻腔好似忽而聞見了血腥氣彌散在淺薄夜幕,她深覺顧欽辭真正想說的不是什麼天真,而是愚蠢。

    沉醉於太平盛世,日夜笙歌不歇的朝歌長公主,愚蠢至極。

    撰寫《楚史》的史窮盡筆墨也要洋洋灑灑批判其成百上千字,罵得一點都沒錯。

    朝歌長公主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殘害忠良且又坑害百姓,可即便事實如此,她寧扶疏何其無辜,替昏聵長公主揹負罵名也就罷了,現今還要代替長公主去死?

    顧欽辭原本抓她衣襟的手向上挪了兩寸,誇大手掌恰好圈住寧扶疏的脖頸,指節收緊。

    望著面前女子穿金佩銀,濃妝豔抹,心底暴虐如惡獸伸出爪牙。原本被逼成婚就已經讓顧欽辭恨極了她,如若各自井水不犯河水,也許能互無瓜葛地相安無事下去,但偏偏……

    寧扶疏屢次三番地挑釁他,踐踏他的尊嚴。

    上回玄清觀湯池,把他當作公主府中以色侍人的低賤面首玩弄。這回百爪蝶蚌,眉目流眄間視人命如同草芥。

    想他遠在邊防的弟兄們哪個不是馬革裹屍的好男兒,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要殺敵於馬下,到頭來,竟是護得這種人在紙醉金迷中安枕無憂。而今這天下,哪還有先帝在世時的半分昌盛模樣。

    落霞彤紅,如戰場血流成河映染天光。

    第一次,胸中鬱積的怒火衝冠而起,顧欽辭隱隱動了殺心。

    只要寧扶疏死了,朝中站長公主黨的大臣便如一盤散沙,唯餘龍椅上坐著個毫無主見的毛頭小兒,不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