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67章 簪花髻

    他說著,打量一下商絨低垂的眼眉,卻看不出她究竟是喜是悲,他一時有諸多話想說,可作為皇帝,心中終究顧忌頗多。

    “明月,她們欠你的,朕會讓她們還。”

    最終,他道。

    在含章殿用過早膳後,商絨便先行回了純靈宮,而夢石還留在殿內與淳聖帝對坐飲茶。

    “夢石,事情是你做的?”

    淳聖帝落下一枚棋子,冷不丁地開口。

    夢石立即擱下茶碗,一撩衣襬跪下去:“父皇恕罪。”

    捉弄蘊華與蘊貞的,究竟是誰他心知肚明,此時也甘心在淳聖帝面前認下此事來。

    “這是做什麼?”

    淳聖帝搖頭一笑,“朕何時說過要治罪於你?快起來。”

    待夢石重新在對面落座,淳聖帝無甚興味地將棋子扔進棋笥裡,側過臉去看窗外一片雨霧:“你能為明月做到這個地步,朕心甚慰,原本朕還擔心你因你母親素賢的死,而對明月心有芥蒂。”

    “兒臣分得清,明月她無需為父輩的事揹負任何東西。”

    夢石說道。

    “說得對,”

    淳聖帝頷首,神情卻複雜起來,“但朕也有忘記這些的時候,她在證心樓上的四年,全因朕對榮王的戒心所致,朕那時極其在意她明明受朕教養,心中卻還惦念榮王,朕只想著要她認錯,要她忘了榮王那個所謂的父親,卻不曾想,令她受了蘊華與蘊貞的欺負,又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她如今這般……不好嗎?”夢石抬眼,試探。

    淳聖帝搖搖頭,朝他擺手:“你不知道,明月小時候是很愛笑的,見了朕就笑,那麼活潑又可愛,但從證心樓出來,她就變了,朕起初還覺得很好,因為她不再提榮王了,凌霜教她的一切,她都完成的很好,乖順,恭謹,卻像個小觀音似的,不悲也不喜。”

    “你方才也瞧見了,”

    淳聖帝揉了揉眉心,嘆聲道:“朕無論問她什麼,她都說好,她怕朕,從那時起就怕得厲害。”

    “無論朕如何彌補,她的心結始終都在。”

    夢石離開含章殿,回長定宮的一路上都在兀自思索著些什麼,小雨打簷,他走上石階,才踏入書房便聽得一聲響動。

    他抬頭,正見那少年姿態慵懶地靠在書案後的那張椅子上,此時正用一雙漆黑清冷的眸子凝視他。

    “去吧。”

    夢石回頭去喚身邊的宦官,隨即抖了抖衣襬上的雨珠,親自合上門。

    “無極司的消息才送來,我還沒去找你,你便先來了。”

    夢石倒了一碗茶給他。

    “給你送魚。”

    折竹指了指案上的白玉缸,裡頭擠著兩條肥碩的魚,艱難擺動著魚尾。

    “……這是筆洗啊折竹公子。”

    夢石頗為無奈,壓下眼底那分異樣,狀似不經意地又道:“你今日又去往生湖釣魚了。”

    “嗯,帶著她一塊兒去的,”

    折竹手指輕敲茶碗,隱隱揚唇,“你不知道吧?我們遇上了一個人。”

    “誰?”

    夢石捏緊茶碗,神色看似如常。

    折竹卻盯著他,才道:“商息瓊在往生湖的橋下私祭蘊宜,正好摘星臺的道士來取水,簌簌擔心商息瓊被皇帝責罰,便將他藏了起來,於是那些道士便以為是她在私自祭奠亡靈。”

    他的神情適時添上幾分憂慮:“夢石,皇帝可有責罰她?”

    “並未。”

    夢石握緊茶碗的手指鬆懈了些,他對上那張俊俏的臉,卻分辨不清這少年真正的心思:“父皇並不知此事,想來是凌霜瞞住了。”

    “是嗎?”

    折竹彷彿是真舒了口氣般,“看來凌霜是看了你的面子,不過你可有覺得,那些道士出現的時機是否太過巧合?”

    夢石與他相視,沉穩地答:“如今朝中的爭鬥已愈演愈烈,宮中事,一向沒那麼多巧合。”

    折竹聞聲,垂下眼簾,眼尾略彎,神情卻悄無聲息地冷下去,又好似興致缺缺般,轉了話題:“說說無極司的消息。”

    “的確有妙旬這個人。”

    夢石將袖間的籍冊遞給他:“無極司雖是為正陽教所設,但九清教的道士也是要登記造冊的,這個妙旬的確是天機山的道士,但在□□年前,他便已經消了籍,還了俗。”

    折竹一言不發,九清教的道士人數並不多,他翻動至一頁,驀地盯住“程叔白”三字。

    “程叔白,雲川青霜州人氏,淳聖一年入九清教,道號‘一塵’”。

    第十五的父親季羽青便是這個程叔白的弟子,而程叔白,則是如今的雲川之主——程遲的三叔公。

    再往後,他便找到了有關妙旬的記載,以及他的師父妙善。

    妙善的道籍,是在十六年前消去的。

    “多謝。”

    折竹不動聲色地將重要的幾頁記下,也並不帶走那本籍冊,起身便要走。

    “折竹公子。”

    夢石見他的手伸向那道門,忽然出聲,待那少年回過頭來,他便又道:“兩月之後,九月十九,簌簌的生辰已定在星羅觀。”

    “知道了。”

    折竹白皙的指節扣在門上,綿密的雨聲不斷,吱呀聲中,一道門開,冷淡灰暗的光線落在他的身上,溼潤的水氣拂來,他面無表情地走出去。

    而夢石立在書房內,盯著案上那本九清教的籍冊,眉頭輕輕地皺起來,再望向門外,煙雨潮溼,那少年的身影已不在。

    ——

    綿密的雨絲被風斜吹入窗,商絨在內殿裡睡了一會兒,醒來仍不見折竹,她便起身掀簾出去,喚道:“鶴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