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24章 不一樣

    “什麼理由?”

    折竹眼簾低垂,故意問她。

    “折竹,你好奇疼痛的滋味。”

    商絨看著他,認真地說。

    折竹頃刻一怔,他抬起頭來,那雙漆黑的眼瞳裡難掩他此時的一絲驚愕。

    是因為他不知道疼,所以才敢塗那草汁胡亂捉弄人。

    他原以為,以為她會這樣答。

    “可是折竹,疼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商絨抬起自己在昨夜扶燈時被蠟油燙紅的手背,“我只是被蠟油燙兩下,就覺得很不好受了。”

    能夠感知疼痛的人,沒有誰會喜歡這樣的滋味。

    折竹凝視她發紅的手背,一雙眼睛卻無聲迸發清亮的神采,他隱隱揚唇,卻說:“人不都是這樣嗎?越是不知道,便越是好奇。”

    “商絨。”

    他驀地盯住她,清冽的嗓音隱含幾分不可測的笑意:“你對我,好奇嗎?”

    商絨愣愣地望著他,她張張嘴,然而半晌也沒有說話。

    可折竹不用她回應,他纖長的睫毛垂下去,隨意地打量了一眼自己腕上的舊疤,似乎在笑她:“你好像也不是對什麼都沒有興趣。”

    商絨覺得這一刻,她彷彿被他洞悉了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情緒,這種被看穿的感覺令她很不安,她一下低頭,披散的烏黑長髮落了幾縷到肩前來,濃淡相宜的眉不自覺微微皺起。

    “你明知自己的身體,”她再開口,斟酌了一番用詞,抬起頭來卻見少年神情輕鬆,甚至還隱約流露幾分開心,她有些不解,語速也變得慢吞吞:“又為何還總要做危險的事?”

    “你不明白,殺人有殺人的樂趣。”

    折竹清雋的眉眼微揚,“我不知道疼,可我殺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一次次的試,我看他們痛苦的樣子,就會知道,我該如何防著旁人這樣對我。”

    他將自己手沾的血腥如此直白的剖給她看,也如願看見她那滿眼驚疑背後的潛藏的一絲恐懼。

    她就是這樣,脆弱可憐,不經嚇。

    折竹想。

    商絨發覺他眼底的捉弄意味,她一下撇過臉,“你說的這些,我的確不能明白。”

    “何況我以此為生,我要買酒,買糖,買一切好玩兒的東西,”少年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好似盈滿了世間最清澈的光影,“你難道不要衣裙脂粉,頓頓吃肉?”

    他說著,又來看她,“你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一點也不好養,我很需要錢的。”

    商絨回過頭來,發現他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她囁喏著說:“我不喜歡是我的事,你其實……不用理我的。”

    可是少年微皺眉頭,疑惑地問她:“你既不喜歡,我又買給你做什麼?”

    “可是折竹,”

    商絨側過臉,一窗明淨的天光照在她的臉上,她不沾塵埃的眉眼彷彿從來如此鬱郁沉悶:“我一點也不重要,你不需要在意我的任何喜好。”

    室內一時靜謐,唯有窗外積雪融化成水的滴答聲不斷。

    “我渴了。”

    他忽然說。

    商絨反應過來,隨即輕應一聲,起身走到風爐邊上去,卻聽他又說:“用帕子墊著。”

    在獵戶舊屋中她已被燒沸的瓦罐燙過一回。

    “我知道。”

    商絨原本就是要先去拿案上的帕子的。

    爐上的一壺茶已經沸騰,她墊著帕子提來倒入碗內,她將茶壺放回,手指探了探碗壁的溫度,發覺燙得厲害,她轉頭看見他倦怠似的半睜著眼,打了一個哈欠。

    折竹沒聽到她的腳步聲,側過臉抬眼一瞥,便見她坐在那一方矮案前的蒲團上,手肘撐在案上,一手將被風吹得亂糟糟的淺發繞到耳後,垂著臉在認真地吹順著碗壁上浮的熱霧。

    滿窗的柔和光線落了她一身,烏黑的發,白皙的臉,煙青的衫。

    他不知不覺,盯著她看。

    不過片刻,商絨覺得不那麼燙了,她端著茶碗起身,卻發現榻上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眼睛。

    掌心滿是碗壁的溫度,商絨輕輕地再將其放下。

    白日裡林間的積雪被曬得融化,夜半時分又忽來一場急雨拍打著窗欞將睡夢中的商絨驚醒。

    雷聲在天邊發出悶響,一窗忽明忽暗的光影閃爍,如此不平靜的夜,她敏銳地察覺到屏風另一邊似乎有些細微的動靜。

    掀開被子下床,商絨扶燈掀簾繞過屏風,閃電與昏暗的燭火交織作冷暗兩色,照見對面床榻上的那個人。

    他一張臉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滿額是汗珠,眉頭不自覺地緊鎖著,閉著眼,鼻息也是凌亂的。

    商絨將燈盞放到一旁,試探著伸手觸摸他的額頭。

    她的掌心才覆上他發燙的額頭,他的手一瞬握起枕邊的軟劍來橫在她頸間的同時,驟然睜眼。

    他燒得眼尾都泛著薄紅,那雙漆黑的眸子就如他貼在她頸間的劍刃一般冷,可當他凝視她的臉,他又有片刻的怔忡。

    “商絨?”

    身體過高的溫度燒得他嗓子也喑啞了些,他近乎迷茫的地喚她的名字,手指忽然鬆懈,軟劍落地發出清晰的聲響。

    商絨驚魂未定地觸摸自己的脖頸,又對上少年那雙勉強半睜的眼睛,她一時又顧不上再害怕,轉身便推門出去,在階上喚夢石:“道長!”

    她連著喚了幾聲,偏房內才傳來夢石睡意未消的一聲回應,隨即房內很快亮起燈火來,夢石披衣開門,隔著淋漓雨幕看她:“簌簌姑娘,發生何事了?”

    “折竹發熱了!”商絨焦急地答。

    夢石一聽,忙將衣帶隨意一系,冒雨跑到木階上去。

    又是一番診脈看傷忙活下來,夢石在廊上一邊用風爐煎藥,一邊對商絨道:“你用帕子浸冷水再擰乾,給他擦擦臉和手心,敷在額頭上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