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重逢

    夏天太陽落得晚。

    去泊在港口那艘郵輪的路上,荀臻還看到一群熱熱鬧鬧的年輕人,抱著吉他在被夕陽染成金黃的沙灘上唱歌。

    一看就有不少是幹這一行的,形象亮眼、嗓子好聽,聽得出業務素養也優秀。

    稍微有點可惜的是大聯歡性質太強,為了不孤立找不著調的管理層,曲目沒和ktv差多少。

    這裡是公共沙灘,他們不介意任何人過來一起玩,已經有不少遊客湊過來旁聽。

    荀臻也停下聽了一陣,恰好看見那天記者會上的年輕人被一罐啤酒短暫撂倒,拉著經紀人惆悵到不行“就那個郵輪!那麼大個郵輪!票怎麼就那麼難搶!”

    “看都看見了,就是搶不到票!”年輕人問了好幾個遊客,都聽說對方有票,抱著空啤酒罐痛心疾首,"全世界好像就我們沒搶到票"

    ……

    全世界還有荀臻沒搶到票。

    雖然已經得到了明船長一定盡力的保證,但明船長本人甚至還不清楚有這條航線,聽荀臻說了具體情況,自己甚至也拿出手機想搶。

    荀臻也忽然異常惆悵,回過神長嘆了口氣,悄悄退出了熱鬧的人群。

    這麼大個郵輪,有些人不止看都看見了,甚至還能提前上去。但有些人還是沒搶到票。

    荀臻被人從碼頭領上了船。看著已經就位的船員有條不紊地重新佈置郵輪,流光溢彩的燈帶在漸暗的天色裡亮起來,這份遺憾和惆悵不僅沒有打消,甚至還比之前更明顯了點。

    明祿剛看水手長調試過一部分設備,回到甲板來見荀臻,就看到對方正對著海面嘆氣∶“荀院長"

    “明熾狀態很好,就是睡眠狀態還有些不穩定,需要調整。”荀臻知道他要問什麼,立刻先開口,“我剛從他那兒來。”

    明祿走過來,點了點頭∶“先生稍後就到。”

    外面要處理的事不少,他們已經從家裡出來四天,大概也不止是明家的小少爺睡眠狀態需要調整。

    沒有他們在家的時候,明熾身上那種天生照顧人的沉穩就會格外明顯。不光能把別人照顧好,也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其實一點也不用先生擔心。

    但明祿還是每晚都能看見先生打電話和發消息。有時候是聊天,有時候明熾會隔著電話給他彈吉他,他們都默契地誰也不提那些信的事,也不問明熾從信裡都知道了些什麼。

    明熾需要一小段時間來單獨處理它們。就像航線已經穿過了茫茫大洋,走到最後那一小段,開始試水泊港,每一步都要足夠謹慎仔細。

    ……只不過。

    想起昨晚那通電話的時間、先生掛斷電話和睡下間隔的長度,再和多年前在上代先生那裡攢下的豐富經驗對比。

    明祿轉過身看海面,不動聲色地咳嗽了一聲。

    今天是最後一天,等忙完就能回家了。

    郵輪在月底就要出航,時間上已經不剩幾天。他們畢竟還需要來做最後的核驗和調試,尤其是航行的安全性,必須確保不會再出現任何隱患。

    明危亭親自帶安全經理去做開船前的驗收,核查得細緻,還要些時間才能過來。

    荀臻當然完全理解,但還是忍不住嘆氣∶“貴公司的票太難搶了。”

    明祿看著他,也有了些笑意,停了停才說∶“如果小少爺願意跟船,會有一部分邀請名額。”

    “真的”荀臻視線一亮,“他願意啊,我來之前他還想搶票呢。”

    還是荀臻提醒他,上次的乘客可以領升檔的免費船票,明熾才收手,轉而專心列起了長途旅行要帶的行李單。

    荀臻其實沒想到,明先生到現在還在擔心這個∶“怎麼會不願意?他特別期待,還問我出門玩都要帶什麼呢。”

    明祿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點了下頭。

    荀臻自己想了一會兒,又忽然明白了“也對。”

    雖然類比或許不太恰當……但他當年追自家愛人、訂好了票想要出門一起去玩,在真的得到那個確定的答覆之前,也是會緊張到輾轉反側完全睡不著覺的。

    ——知道對方多半會同意是一回事。

    哪怕再瞭解、再清楚對方的脾氣和會給的答覆,真得到那個答覆之前,也依然會有完全控制不住的忐忑和期待。

    這種心情倒是很難和明先生聯繫在一起,但這也是種刻板印象。

    如果真有這份幸運,遇到了相當重要的人,在對方面前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就像在他面前沉穩敏銳、言談舉止都溫和的明船長,聽護士長說,只要一到了家屬面前,就會立刻變成熱騰騰紅通通的小開水壺。

    荀臻暫時還不能肯定這兩個人的關係。但看到他們在一塊兒,又覺得這件事好像也沒多緊要,不一定非得立刻就弄明白“明總管————我這次來還有件別的事。”

    明祿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儘管開口。

    荀臻知道他大概誤會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從口袋裡拿出了樣東西∶“作為明熾的朋友的身份……這個,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也不知道該不該交給他。”

    那樣東西被他用手帕包裹著,放在桌上。

    荀臻把手帕展開,露出裡面的吊墜————仔細看就會發現,吊墜的做工其實很粗糙,而鑲嵌著的也只不過是一小塊變色玻璃。

    “在我那裡住院的那個病人,最近鬧著要去找這個。我叫人跟了他一段時間,大概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荀臻說∶“這是任夫人的那輛車留下的。”

    那輛車被毀了,能找到的殘骸就只有這一點。

    那時候的駱枳把它翻出來,做成了吊墜一直帶在身上,把它當成自己的家。

    任塵白只查到這一步,不知道這個吊墜最後去了什麼地方。別墅裡的監控照不到,當時駱枳的身邊沒有人,而本人現在也已經沒辦法再找回這段記憶。

    完成了今天的回訪,明熾聽說荀臻要去碼頭,就給他指了條沒什麼人知道的近路,沿著花園那條林木遮掩的小石子路把他送出了別墅。

    荀臻和明熾道別,準備動身的時候,發現了那個藏得隱蔽的鏽跡斑斑的信箱。

    “職業病,場景太典型了。”荀臻輕扯了下嘴角,他原本這些天就在想這件事——門、鏽死的信箱和離開的路。這些在平時最平常不過的場景,在那種時候或許會成為一個突兀而至的告別。

    這就是為什麼總有人會在路標和界碑的地方流連,為什麼有些人離開的標誌是關門的那一瞬間,而有些人會把不再屬於自己的鑰匙放進信箱。

    告別的過程或許會是極為漫長的,但真正說出“再見”,多半都是一瞬間。

    荀臻多花了點時間,找人幫忙把那個信箱卸開,發現了裡面的東西。

    駱枳在最後把它還給瞭望海別墅。

    ……

    荀臻解釋到這裡,發現明危亭已經走過來,停下話頭問了好。

    明危亭似乎已經在附近站了一陣,不需要他複述,走到桌邊∶“怎麼做合適?”

    “當了朋友就沒法做心理諮詢了,因為怎麼都有顧慮。”

    荀臻按按額頭,無奈笑了下∶“不想他因為這個難過,但這對他無疑又很重要……所以我就把它帶到這兒來了。"

    明危亭在桌邊坐下,看著靜躺在手帕裡的吊墜。

    “明熾。”荀臻稍一遲疑,還是提醒,“他應該記得那輛車。”

    十年前,任夫人就已經送了他那輛車。

    明熾應當是記得這件事的,他應該記得自己有一輛車,但現在車不見了——這件事對他來說不可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