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先生

    駱熾把額頭貼在明危亭掌心,又把希望全放在未來展望上∶“以後不要這種髮型。”

    明危亭因為他的動作微訝,隨即輕輕笑了,索性也陪他坐在沙灘上,讓駱熾能舒舒服服抵著自己的手。

    “想要什麼髮型”幸運粉絲很正經地提問,“我記筆記。”

    駱熾原本就舒服,抵著他的手就更舒服,放鬆下來隨口亂說∶“染成金棕色,然後編髒辮,一直編到這。”

    他在自己胸口比劃了下,繼續遐想∶“彩色的小木珠當裝飾,紅頭巾,然後……”

    明危亭問“去加勒比開船”

    駱熾有點驚訝,忽然睜開眼睛抬頭∶“影子先生,你也看電影嗎?”

    “前些天剛開始看。”明危亭幫他把額髮撥開,露出額頭,“你在節目裡說過,最喜歡的電影是《加勒比海盜》。”

    明先生見多識廣,稍一沉吟還是糾正∶“有一定美化成分,真實的海盜不太一樣。”

    駱熾驚訝了一會兒,沒忍住笑出聲,點了點頭∶“我沒看過這部電影。”

    明危亭微怔,他站起身走到礁石下,找到合適的位置,讓駱熾靠在自己身上。

    沙灘不太容易著力,駱熾原本被留在沙灘椅上休息,但他到處翻石頭下面的小螃蟹,不知不覺就挪出去很遠。

    駱熾靠著左手支撐身體,腰背已經有些僵硬。被影子先生攬過肩膀,身體的力氣跟著徹底鬆下來,又舒服得輕輕呼出口氣。

    “那個問題,我本來想答《海上鋼琴師》。”

    駱熾仔細想了一會兒,找到那段回憶∶“但接下來的節目互動安排,是要把一個人打扮成加勒比海盜的那位船長,所以就按照臺本說了。"

    駱熾當時還覺得那副打扮很酷,聽說原來有美化成分,不由遺憾∶“真的船長不太一樣嗎?”

    幸運粉絲停頓片刻,異常沉著地改口∶“可以一樣。”

    駱熾稍稍睜大了眼睛。他原本就一邊聊一邊在分心考慮要給影子先生畫畫的事,這下徹底攔不住地開動想象腦補,自己先把自己逗得笑到停不下來∶“不行不行不行……”

    明危亭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看到駱熾這麼高興,神色也轉柔和,摸了摸他的頭髮∶“如果有興趣,以後可以去加勒比海。”

    那裡也並不像電影描述得那麼危機四伏。正相反,那片海非常適合潛水和衝浪,天氣好的時候,海水會呈現出格外清澈的湛藍。

    水下睡著許多沉沒的艦船,魚群會把潛水員帶進深海洞穴。裡面有美輪美奐的天然鐘乳石,只有真正進入那些神秘莫測的洞穴,才會知道那種景象有多壯觀和震撼。

    明危亭慢慢說給他聽,駱熾剛才還在想要不要也抽空看一遍《加勒比海盜》,瞬間就被影子先生描述的內容吸引,聽得越來越入迷∶“潛水好學嗎?”

    “不太容易,但也不難。”明危亭想了想,客觀描述,“要看是不是能克服畏懼。”

    許多人對深海的畏懼都是天生的,那種深邃神秘、彷彿永無盡頭的沉沒和墜落感,即使是想象也難免覺得窒息。

    明危亭停頓了片刻,又補充“我在小的時候,也很怕深海。”

    駱熾正衡量自己的畏懼是哪種程度、大概需要多長時間和多少練習來克服,聞言驚訝回頭∶“真的"

    明危亭點了點頭“我第一次潛水,就在水底見了沉船。那艘沉船很像我住的船。”

    駱熾撐著沙灘轉過來,神色專注地認真聽他說。

    明危亭被他這樣嚴肅地看著,眼裡顯出些笑意∶“不要緊。”

    他停下來回憶了片刻,又繼續說∶“只是那時候年紀太小,做了幾晚的噩夢,以為自己睡在那艘沉船裡。”

    這件舊事實在太過久遠,明危亭自己其實都記不清了。是特地去找祿叔問過,準備下次和駱熾玩真心話大冒險,用來回答“說一件影子先生以前的事”這種問題的。

    現在當做故事講出來給駱熾解悶,等到晚上,他就要再去打攪祿叔休息,問一件新的。

    明危亭忽然停下話頭,抬起手,輕敲駱熾的眉心∶“謝謝祿叔。”

    “謝謝祿叔。”駱熾想也不想就跟著重複,然後才想起來問,“為什麼?”

    駱熾立刻發散聯想,合理聯繫上下文,續上接下來的情節∶“做了噩夢,所以去找祿叔睡了嗎"

    明危亭沒有這種習慣,搖了搖頭“我三歲起就自己睡了。”

    他又背誦並復讀駱熾說過的原話,駱熾的身形就跟著一頓。

    想起當時信誓旦旦的自己,再想起今早醒過來發生的事,駱熾徹底解釋不清,熱意一路沿著耳後飛快滲進衣領“真的”

    ”我也是真的。”明危亭眼裡顯出笑意。他交出自己的一隻手,任憑駱熾努力試圖把這隻手埋進沙灘裡作為報復,繼續向下說,“我後來換了條船。”

    “換了船後,就不再做噩夢了,但對深海的恐懼依然在。”明危亭說,“後來父親讓人帶我去處理了那條沉船。"

    駱熾已經用沙子把他的手埋到一半,聽到這裡,胸口卻不知為什麼跟著微動,抬起視線。

    “沉船。”駱熾想了一會兒才又問“怎麼處理”

    “打撈,拆解,依然有價值部分的回收利用。有珍貴的寶藏,就在修復後妥善保管。明危亭說“剩下的廢棄物,送去熔煉爐徹底銷燬。”

    他們像在說一艘沉船,可不知為什麼,駱熾又像是慢慢想到些別的東西。

    駱熾看著影子先生的手,那隻手被細沙埋到一半,但仍有隱約輪廓,只是這一點輪廓也已經開始變得不清晰。

    明危亭以為他是累了,就接過了後續的工作,另一隻手剛撥了些細沙想要埋上去,卻被駱熾攔住“拆解的時候。”

    駱熾停了停,整理好自己的思路∶“拆解的時候,如果有不想弄壞的結構,要怎麼辦?”

    “船體結構嗎?”明危亭稍一沉吟,“沒有辦法,拆解過程中的損耗是難以避免的。”

    駱熾問“特別不想弄壞呢”

    明危亭微怔,抬起視線看著駱熾。

    他其實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事實上,在把這個故事講給駱熾之前,他也並沒有仔細想過,祿叔為什麼會特地給自己挑這個故事。

    駱熾把覆在他手背上的沙子仔細撥乾淨,又撿起那根小木棍,沿著他的手掌邊緣描出輪廓。沙灘被曬得很溫暖乾燥,那些細沙很快就又漏下去。前面被描出的輪廓迅速變淡模糊,只是片刻,就消失得不剩任何痕跡。

    “火苗。”明危亭輕聲說,“抱歉。”

    “不是個好故事,我該更認真挑選話題的。”

    明危亭握住他拿著木棍的右手∶“去近海玩一會兒,水很淺,我不會讓你滑倒。”

    駱熾的右手沒什麼力氣,被他握住就向旁邊墜下去,落在沙灘上。

    明危亭蹙起眉,他抬頭想要說話,卻忽然微怔。

    駱熾看著他,依然彎著眼睛。他對那雙眼睛已經格外熟悉,所以能輕易分辨出裡面很少會出現的情緒。他完全不想讓駱熾難過————不等他回神,那雙眼睛裡的光忽然有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