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未來

    他在裡面塞滿了揉成團的小紙條。要任姨開心要任姨健康,要任姨先不管工作了好好休息,要任姨快一點養好病,要任姨不再因為任何事發愁。

    駱熾坐在桌前,把所有的紙條檢查了一遍。他又覺得這樣不可能在任姨那裡通過,所以又攥著筆,努力再補上幾件有關自己的事。

    ……活到八十歲。

    他希望任姨可以活一百一十一歲,所以自己活八十歲,這樣他們就可以一起睡著了。

    開開心心快快樂樂。

    找到很多喜歡自己的人,很多高興的事,讓任姨放心。

    找到一個最喜歡的人,帶回去給任姨看。

    快一點長大,快一點成年,考到駕照,開車帶著任姨出去旅行。

    學會開船,開船好像也要駕駛證,到時候買一艘小船,帶著任姨去海上兜風。

    任姨還想玩跳傘、蹦極和深海衝浪。他有點害怕深海,但他可以在旁邊跟著遊,他想他很快就可以不再害怕。

    駱熾寫了一整宿,第二天早上,他帶著海螺跑回了醫院。

    任姨靠在床頭,一張一張看那些小紙條。

    駱熾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還好,任姨看起來沒有發現海螺的異樣,只是把那些紙條看完,又高興地誇了半天駱熾抱來的嶄新的質量最好的衝浪板。

    任姨沒有問更多的事,她只是抱著駱熾,輕聲和駱熾聊天,又慢慢地給她的小火苗講了很多道理。

    任姨說,人這一生最重要的是活得快樂,不是活得久。

    任姨說,有時候,有些事就是不講道理又沒法避免。那麼如果它發生了,不是任何人的錯。任姨說,衝浪板這麼棒,一定得帶走。她最喜歡大海,恨不得永遠睡在海里。

    任姨對他說,小火苗要活得很好,一定要活得好,不然姨姨要傷心。

    ……

    郵輪靜默在海港的燈火裡。

    風把窗簾掀開一點縫隙,淡白月色滑到床邊。

    駱熾在無意識的混沌裡咬緊牙關,他昏沉著蜷起身體,把自己埋進那片冷月裡。大概是把它當做了海水,駱熾一聲不吭,只是放任著水汽從緊閉著的眼睫下不斷滲出來。

    明祿打開製氧機的開關,低聲開口∶“先生。”

    現在的情形,不適合貿然叫醒駱熾。

    困在霧裡的駱熾對自己的身體並不上心,雖然並不抗拒治療,卻也只是因為影子先生要他吃這些藥、打這些針,所以就照做。

    但今晚意外被海螺勾起的回憶,卻叫他在這樣混沌的昏沉裡,依然拼命掙扎出一點力氣,要保護那個記憶裡的任姨不傷心。

    ……會有這樣鮮明的情緒反應,一定比那種茫然的平靜好得多。

    明危亭點了點頭,他把動作放得更輕,把駱熾一點一點從冷汗裡抱出來。

    駱熾陷在夢裡,肩背手臂本能繃緊,卻又因為這具身體裡能夠攢出的力氣實在太過微弱,只剩下筋骨裡溢出的微微戰慄。

    明危亭想要替他按摩放鬆,但駱熾的每一處關節都僵硬,身體又冷得厲害,實在挑不出可下手的地方。

    於是他把駱熾整個託進懷裡,讓駱熾的每一處都和自己靠近。

    這些天的朝夕相處,駱熾已經熟悉了他的氣息,即使陷入夢魘也不再抵抗。不知不覺,靠在他身上的那半邊身體開始變得溫暖柔軟。

    明祿調整好氧氣流速,放輕腳步走過來,把面罩遞給明危亭。

    明危亭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駱熾偎在自己肩頭的半邊臉頰。

    感覺到那裡的溫度已經回暖,他又把駱熾在懷裡仔細翻了個面,接過面罩,替駱熾戴好∶“是誰做的”

    “任家那個兒子。”明祿的音量放得很輕,“他……應當並不知道那是什麼。”

    任塵白不想看到有人喜歡駱熾,不想讓任何人給駱熾送禮物。

    明祿甚至懷疑,就連替任夫人復仇這種事也不過只是個幌子――或許連任塵白自己也不清楚這是個幌子。

    任塵白只是在用這種事做藉口,更加心安理得地去毀掉駱熾。

    他阻攔著駱熾自救,毀掉駱熾在乎的東西,擋掉駱熾身邊的全部善意……就只是為了弄熄那團對他來說實在過燙的火。

    任塵白大概早就陷入了某種強烈到扭曲的偏執,他不擇手段地對付著駱熾,甚至已經忘了自己這麼做的初衷是什麼。

    任塵白多半已經忘了,他最開始做這些事,是因為他覺得不安。

    他發現駱熾根本不必靠他或是任家活著――――他終於發現駱熾根本不可能被藏起來。那團火不論到哪都矚目,明亮滾燙到他只是看著都覺得刺痛。

    任塵白開始強烈地不安,開始煩躁,他總覺得駱熾早晚會走。

    任塵白總覺得駱熾不會留下,不會留在這種無趣的地方,不會留在他這種人身邊……他氣急敗壞地毀掉駱熾的東西,扔掉駱熾本來能收到的禮物。

    可他不知道他還扔了一個海螺。

    ……

    明危亭聽懂了明祿的意思。

    “已經把這件事告知對方了。”明祿低聲說,“他會知道他做了什麼。”

    明祿回郵輪前就做了安排,他垂著手,繼續向下說∶“他沒被送去他們家的醫院,荀院長不介意再多收治一個病人。"

    任塵白的車到不了自家的醫院,除非任家還有人頭腦不清楚,不肯放棄一個已經半瘋的廢掉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