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塵白

    駱積從沒吃過哪怕一次虧,他知道怎麼借力打力,知道怎麼佈置陷阱,根本沒人能打得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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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駱鈞也從來想不通,駱枳究竟在怕什麼。

    駱枳究竟是在怕什麼,為什麼每次只要在陌生的地方醒過來,就會條件反射地滾進床底找到什麼用什麼做武器。像是隻被逼到死地絕境的幼獸,眼睛裡黑沉得沒有光能進去,喉嚨裡只剩絕望的低吼鳴咽。

    他不說話,對面的任塵白不明就裡,只當他默認了那句玩笑,隨口安慰∶"再查查,說不定是誤會了呢?"

    "我知道你有簡懷逸的把柄。"駱鈞沉聲重複,"給我,不然我會連你一起對付。"

    任塵白似乎終於察覺出他的異樣。

    電話對面靜下來,隱隱約約有手指敲擊桌面的響聲。

    "駱積。"

    任塵白最後問∶"駱積出什麼事了?"

    駱鈞的呼吸阻在胸口。

    他以為這個問題最先會在回家後被駱家主或是駱橙問起,屆時他大概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最先問出這個問題的是任塵白。

    他給不出回答,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張口∶"什麼?"

    "只能是這樣。"對面的聲音由電話裡傳出來,依然沒什麼波瀾,像是在闡述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他只對付駱枳一個人,除非是瘋了,才會這麼早就謀圖你的東西。

    任塵白說∶"至於你,簡懷逸就算活拆了駱枳去街上一塊肉一塊肉地賣,只要沒被你親眼看見,你也不會信。"

    "所以駱鈞。"任塵白說,"你不如直接告訴我,你看見簡懷逸對駱枳做什麼了?"

    任塵白很少這麼說話,他多數時候都在人前戴著他那副溫文爾雅的面具。這一刻卻不知是為了什麼,開口時忽然不留餘地,字縫裡滲出些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陰冷尖刻。

    駱鈞的喉嚨裡像是淌過剛澆築的紅燙鐵水。

    他依然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那些假惺惺的自責反省和認罪給他勉強搭起來的那個殼子只堅持了不到十分鐘,就被任塵白這幾句話所澆下來的鐵水化開,讓裡面的不堪和醜陋曝曬在刺眼的光線下。

    他當然不會信。

    不光不會信,他看到駱枳的傷口,還會覺得厭惡,覺得駱枳在說謊。

    駱枳穿著那件風衣,那時候的駱枳還沒消瘦蒼白得像是能副化進海浪裡,駱枳抱著手機打他的那個遊戲,像是漫不經心地溜達到他身邊。

    駱枳就只會這一招。小時候的駱積也是這樣,假裝一邊走路一邊看書,半天過去書還沒翻一頁,人倒是不著痕跡地湊到了他的書桌旁。

    駱枳那時候究竟對他還有多少期待?或許不多了,駱枳不再像每次那樣,即使沒人聽也要堅持解釋發生了什麼,那樣的動作似乎也只不過源於身體的餘習。

    駱枳只是開玩笑一樣對駱鈞說,把他的那份家產都給簡懷逸,把簡懷逸轟出去吧。

    那個時候,自己怎麼沒想過要問問駱枳,為什麼會忽然說這種話呢?

    "你不是在和簡懷逸合作嗎。"駱鈞調動不起更多思緒,只能全無力度地反問,"你怎麼不知道?"

    他以為這句話在下一刻就會被任塵白輕嘲著否認——或許任塵白就是為了這個才和簡懷逸合作的。他想,或許任塵白就是為了在暗地裡保護駱積,就是為了幫駱積收集簡懷逸的那些證據給他們看。

    這樣想著,駱鈞甚至不自覺地生出了有些滑稽可笑的期望。他竟然期望這份否認和嘲諷能再狠一些。

    任塵白可以罵他三個小時,可以罵他三天。

    可以把他拉去任家,扔給他一箱子資料,讓他好好看看簡懷逸究竟是怎麼陷害為難駱枳的,讓他看清楚自己都像是瞎了一樣縱容了些什麼。

    任塵白罵他的時間越久,就越說明駱枳在那段時間裡至少還是被保護著的。

    即使這份保護不是來源於血脈相連的家人,不是源於那些本該保護駱積的人,也終歸是一份難得的安慰。

    他會報答任塵白,他會為此給出遠超任塵白所付代價的報酬……

    駱鈞停下念頭。

    他沒在電話裡聽見任何聲音。

    他以為是電話的某個地方壞了,看了看正在通話中的頁面,又檢查了下耳機。∶"任塵白 ?

    對面沒有回答,但有呼吸聲。

    不知為什麼,那種呼吸的頻率讓他熟悉和不安,駱鈞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也在那隻救生艇上這樣喘過氣。

    並不是憋悶或是緊張,不快也不急促,只是必須要足夠深緩,因為每一口氣似乎都充盈不進肺低。

    因為像是有一隻手攥住了他的胸口。

    駱鈞的嗓音有些啞∶"任塵白。"

    "之後再和你細說。"任塵白終於開口,"駱枳在哪個醫院?"

    駱鈞定在原地,那些鐵水凝固在他的喉管和胸口,慢慢變得沉重冷硬。

    "他不願意見我?那就不見吧,不勉強他。"

    任塵白說∶"他之前在我家那個醫院住院的時候,醫生說他身體好像還有其他問題,你記得給他檢查一下。"

    任塵白想了想∶"對了,他好像聽不見了。"

    他胸口起伏,那些被他用自罪自罰躲過去的荊棘悄然沿著血流延伸,生冷淬毒的刺穿透血管,勒住他的心肺內臟。

    駱鈞想起那天晚上的家宴。

    駱橙曾經問父親的那個問題,駱橙說是塵白哥說的,駱積害死了任姨。

    聽到這件秘辛時的錯愕、震驚和詫異,忽然沿著被荊棘劃裂的縫隙淌出來,化成濃濃的泛著陰冷的不詳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