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隱 作品

第59章 第 59 章

    朝臣受死,百姓遭殃,用那麼多無辜人的血去賭一個不足一成的可能,他豈能去做?更何況,屆時只怕文、鄭兩家亦逃不開被血洗的命,那他豈不是害苦了她。

    於公於私,他不能去賭,不能去做。

    朱靖沒再開口問,一直待對方收了恍惚思緒開了口。

    “那日文元輔派了人來……”

    朱靖閉了眼,強抑著怒意與殺機凝神靜聽。

    徐世衡緩緩開口,沒有絲毫掩瞞,因為他知面前帝王的深不可測,對人對事洞幽察微,在其面前遮掩只會適得其反。想要洗脫其他人的嫌疑,他就唯有事無鉅細的坦誠道明。

    朱靖五臟沸騰翻絞,聽到永興五年,身懷六甲的安國夫人陪宮裡那會還是德妃的慈聖太后待產時,不慎跌了一跤滑了胎,出宮不久後就重病不愈,不由就捏緊了指骨。

    “……文元輔當年也是無意得知秘聞,慈聖太后臨產前那會,其實已經停了胎。不過得知那會,聖上已登基數年,朝堂漸漸穩固,文元輔不想引發朝局動盪,同時亦是顧及……多年師生情分,當然亦有他不堪忍受平王的愚鈍,這方將此事按下。”

    徐世衡又接著將文元輔的猜測與他後續查到的相關證據,一一列明。種種跡象幾乎可以確切指明,如今那金鑾殿上的大梁之主,並非皇室血脈,而是慈聖太后的胞妹之子。

    朱靖繃齒低沉一笑,這一刻當真覺得荒誕、可笑、又可恨可恥。

    “你找到了昔年那穩婆之子?”

    “……是。”

    朱靖沒再問,他知對方會說的。

    “去歲派人給兩宮太后通風報信的人,可是你?”

    “是。”

    朱靖頷首,是個人物,連他當時都誤以為是文雲庭的手筆。想來那會是多半已經存了幾分心思了,不過後來大概是發現他這病中老虎對京中的掌控猶在,這方沒敢輕舉妄動。

    事實也卻如他所想。當時徐世衡剛試探動作時,就駭然發現,那病重帝王對京師的一切仍握手裡,只是不動而已,若當真有人威脅到他,那雷霆手段只怕會迅疾殺去。遂不敢輕舉妄動,想著再等其病重些時日再說,誰成想對方竟能逢凶化吉。

    或許當真是,時也命也。

    “何不繼續守這秘密。”朱靖滿腹火燒恨不能抄起長鞭將其抽爛,在他最快意的時候,對方卻給他如此重擊,    “十年、二十年,指不定能瞞一輩子。”

    徐世衡緘默,而後道:“如今,剛剛好。”

    做過的事情終究會有痕跡,與其到時候被人查出而處於被動,再或事態擴大一發不可收拾,倒還不如選個合適時機自爆出來,掌控主動權,將事態控制在一定範圍之內。

    語罷,他轉了眸,看向刑房門口處的劉章。

    劉章視線掃來,冰冷的,殺機凜凜。

    “本來不想牽連旁人,是打算著直接將證物交給聖上的。之所以改了主意……”徐世衡風輕雲淡道,“就權當是我這無能閹人的報復吧。”

    劉章猛然按住挎刀。

    徐世衡沒再看他,再次面向那寒面的帝王。

    朱靖似也預感到對方接下來要說什麼,瘮黑的眸迸出寒色,不過依舊在無聲等他開口。

    “我會如實交代剩餘物證以及那人證所在之處,甚至也會毫無保留的交代其他的那些後手。只願能求得聖上一諾。”

    徐世衡說道。忽略對那無辜人證的歉意,他要在奔下一世前,替她做最後一件事。至於那些無辜性命的愧欠,只有待來世償還。

    “你是要替她來求?”朱靖一語點破,沉怒將對方掃過,“你也配?”

    “奴才知道不配,可這是奴才最後唯一的祈願,望聖上能成全。如此既讓奴才死得瞑目,也安了聖上的心,早些時候派人尋得那些證物,也能早些時候消弭這些隱患。”

    徐世衡低了頭,又成了奴才的模樣,“並未奴才脅迫聖上,只是奴才進宮近十年,唯有此執念。”

    朱靖怒極反笑,笑聲在昏暗血腥的刑房裡顯得森冷。

    “好個奴才啊。”

    “望聖上成全。”

    徐世衡又兀自低語道,“望聖上金口允諾,保她一世高高在上,富貴榮華,無論她做錯何事,容她、忍她,不許旁人輕她,賤她。”

    朱靖道:“朕還以為你會請朕放她出宮。”

    徐世衡看著那金邊勾勒的帝服一角,“奴才知道,聖上不會放她。”

    許久,當徐世衡聽對方不辨情緒道:“朕允了。”

    終於得此一諾,他不由渾身一鬆。他不是不知聖上待她是有些喜歡與特別在,可所謂人心易變,當女子韶光不再,她容貌漸衰,擁有無上權利的帝王還能對她一如既往的寵愛嗎?自古以來,后妃色衰而愛弛的例子,比比皆是。

    屆時,沒了盛世姿容的她,帝心又能維持幾分?更何況,若來日聖上再想起她與閹人的這段不堪過往,只怕更添嫌惡厭棄,沒了情分,那對她生殺予奪只在一念之間。

    所以,對帝王的感情他不抱有希望,但是他信帝王的千金一諾。

    徐世衡不再遲疑,將所有一切都交代完畢。之後如釋重負的閉了眸,宛如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好似接下來的生死皆不在意了。

    朱靖抬步走前,突然問他:“可還有什麼話說?”

    “請……暫且先莫將我的死訊告知她。”

    朱靖黑眸深處迅速劃過抹慍怒,稍縱即逝。

    “朕以為,在朕毫無顧忌的下定決心殺你時,你應該便知這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