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寸湯包 作品

第99章 正文完

    開春之後, 歲歲平安忽然抽條似的長,鼓圓依舊鼓圓,卻已經有錦鯉的仙氣模樣了, 從一團變成了一尾, 遠遠看去, 像是不小心落入水中的白瓷小玉淨瓶。

    牆外月季也開始抽芽,只幾場春雨, 花枝上的芽葉就已經鼓成小花苞,在這個春天鉚著勁往上長。

    溫年徹底忙起來。

    學校課程結束之後,他按照既定計劃, 在導師的引薦下, 進了一個校企聯合實驗室的重點項目組。

    雖然仍留在學校, 但白天開會研討, 晚上又準備畢設,回別墅的間隔時間慢慢從一星期變成了半個月,甚至大半個月。

    最忙的五月, 哪怕回了別墅,吃飯的時候也是電腦不離手,明明精神已經疲憊到不行, 可身體顯然習慣了這高負荷的工作強度,躺在床上都在想數據, 想著想著,忽然又坐起來,怕吵到沈淮景, 就拿著電腦跑到客臥去。

    一次兩次, 沈淮景隨了他,等著人處理完, 熱好牛奶,去客臥把人抱回來。

    次數一多,沈老師成功黑臉。

    在知道那些資料沒那麼十萬火急之後,某天凌晨,把拎著電腦又要往客臥跑的某人截住。

    “不想睡?”沈淮景面上表情極淡。

    溫年心思掛在電腦上,全然沒發現異樣,像之前幾次一樣,打卡似的親了親男朋友:“還不困,你先睡。”

    說完就要跑,被子將將掀開,就被拉著手腕帶回來。

    沈淮景接過他手中的電腦,扔在床側懶人椅,解開睡衣釦子,關燈,聲音啞著:“那就別睡了。”

    第二天溫年久違賴了個床。

    法子很好用,之後每到十二點,沈淮景就定點沒收電腦,困了就哄睡,不困就用些非常規手段,把人累到沾枕頭就睡的程度停手。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六月。

    當“高考加油”四個字佔領熱搜前排的時候,才恍覺又是一年人間盛夏。

    盛夏,畢業季。

    後門梧桐大道濃蔭依舊,又被寫滿祝福語的橫幅掛滿。

    江大今年畢業典禮來得格外得晚,七月風起,才把“畢業”兩個字吹過來。

    畢業那天,仍舊是個好天氣。

    學校本來想邀請溫年做畢業生代表,溫年考慮良久,想到自己的話題體質,不想喧賓奪主,還是拒絕了,可江城大學還是上了熱搜。

    因為自節目結束之後,便沉寂了好幾個月的第二個夏天和淨整些沒用的兩大官博,在這一天,齊齊轉發了江城大學畢業典禮的視頻,配字只有一句話:畢業快樂。

    緊接著,沈寒發了微博,許一新發了微博,夏南發了微博……

    所有人就像約定好了似的,再沒多一個字,只說“畢業快樂”。

    他們沒有說這句“畢業快樂”是給誰,沒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句“畢業快樂”說給誰聽。

    粉絲再度破大防,跟魚似的從二夏官博竄到淨整些沒用的,又從江城大學竄到沈寒他們那邊,一句一句畢業快樂之後,滿評論區只剩下一種說辭。

    【怎麼都在@沈淮景v,這麼多人都說畢業快樂了,@沈淮景v少說一句怎麼了?你們不知道沈老師@沈淮景v這兩天有重要行程而且還在勝州嗎?都成熟點,不要動不動就@沈淮景v了。】

    周嘉益看著詭計多端的粉絲,撐牆笑得肚子疼。

    溫年把他掉在地上的學士帽撿起來:“怎麼了?”

    周嘉益把手機遞給他:“變著花樣在催沈老師跟你說畢業快樂呢。”

    鄭勤:“所以沈老師跟你說畢業快樂了沒有。”

    溫年語氣很平淡:“還沒。”

    周嘉益知道沈淮景這兩天行程緊張,與下一部戲有關,不好推,溫年也不讓推,隨手抹了把笑出來的眼淚,問:“沈老師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

    趙源“啊”了一聲:“就差一天,也太可惜了。”

    溫年只笑了下,沒說話。

    周嘉益忽然站起來:“快快,老鄭你看看前面那一波學弟學妹是不是衝我們來的?”

    “這還用看?”

    “都第幾波了?”

    “從早上開始就沒停過,我還有這個命去數?”

    說話間,人潮已經湧到看臺底下。

    一張張年輕的臉仰起,齊聲高喊:“學長,畢業快樂!!!”

    溫年從看臺位置上站起來,笑著說:“謝謝。”

    “聽到了,你們溫年學長兩隻耳朵都聽到了!”周嘉益扒著欄杆打趣。

    “學長,其實我們也不單祝溫年學長畢業快樂,是祝學長們。”

    “還狡辯!我們這邊在錄像呢,剛剛你們說的就是‘學長’,哪有‘們’?!”

    一群人在下面笑著鬧開。

    溫年原本沒覺得有什麼,可看著眼前一群人,又聽到這麼多句“畢業快樂”……或許真的有點可惜。

    他走到看臺角落坐下,給沈淮景隨手彈了條消息。

    那頭沒回。

    幾秒後,手機鈴聲響起。

    溫年笑得眉眼彎彎,開口卻是一聲“很有脾氣”的:“沈淮景。”

    “嗯,”沈淮景笑了下,“在。”

    溫年閒閒散散看著看臺過道上的規則紋路:“我今天聽到很多句‘畢業快樂’了。”

    “老師,同學,爸媽,二夏,學弟學妹……很多。”

    “嗯。”

    “還差一句。”

    溫年頓了下:“沈淮景,你什麼時候跟我說畢業快樂。”

    “快了,”沈淮景說,“準備說了。”

    溫年研究紋路的視線和思緒被迫截斷,失笑。

    這四個字是很難說麼,還要準備。

    “那我聽著。”

    “嗯。”

    下一秒,電話那頭忽地響起兩條語音導航,交疊著,機械又脆亮。

    “距離目的地還有一點五公里。”

    “前方學校,注意減速慢行。”

    沈淮景低笑一聲:“聽到了麼。”

    哐啷一聲,周嘉益他們聽到動靜轉過頭,就看到溫年從位置上起身,朝外跑去。

    “年年――”

    “怎麼了這是?”

    溫年耳邊只剩下風聲和沈淮景的聲音。

    “別跑。”

    “外面太曬,別出來,在後門等我。”

    招搖又放肆的風擠過洶湧熱鬧的人潮,往四面八方吹去。

    只有後門這片角落是安靜的。

    溫年逆著風,穿過其間,那人抱著一捧月季,朝他走來。

    風過樹梢,斑駁剪影落滿兩人周身。

    沈淮景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說了別跑。”

    “畢業快樂,男朋友。”

    溫年頓了下,沒接月季,伸手,從沈淮景口袋裡拿過手機,打開導航記錄。

    沒有合適的航班,這人是從勝州開車回來的。

    301.9公里。

    4小時12分鐘。

    這句“畢業快樂”,原來真的這麼難說。

    溫年心口悸動,接過月季,輕聲問他:“累不累?”

    沈淮景:“不累。”

    溫年沉默片刻:“說累。”

    沈淮景失笑:“累。”

    溫年拿著那捧月季,擋住驕陽和視野,吻上去。

    “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沈淮景只訝了一瞬,便很低地笑開,抬手碰了碰眼前這人不自覺發紅的耳尖,說:“好一點,也不多。”

    就是可以再“好一下”的意思。

    溫年:“。”

    知道剛剛那一下已經是他的極限,沈老師終是放過了男朋友,問:“學校那邊還有沒有事?”

    “應該沒有,”溫年說,“怎麼了?”

    “想不想看月季。”

    溫年下意識掃了懷裡的月季花束一眼:“不是……”

    聲音忽地消彌在喉間。

    溫年從月季花束中抬起頭來,張了張口,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開了嗎?”

    “開了,”沈淮景很輕聲地說,“想看麼。”

    日光如潮,沒過滿目梧桐蔥鬱。

    後門寫著祝福語的橫幅被夏風吹得搖搖,溫年來不及思考,抬眼便撞進一抹紅色中。

    這一天,他聽過無數贈言。

    祝他們前程似錦,祝他們天空海闊,祝他們前路漫漫燦燦,這條橫幅上卻寫著:“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溫年目光恍惚一瞬,又重新落在沈淮景身上,他笑了下,說:“想看。”

    ?

    街道瘦落,花店依舊開著,附中也依舊是熟悉的附中。

    從階梯教室的窗臺看去,仍舊是那片月季牆。

    時隔多年,階梯教室還是老舊模樣,只不過和那年相比,窗臺已經花團錦簇。

    溫年太熟悉這個時節的附中,無人,安靜,只有偶爾的蟬鳴和他厚厚一疊的卷子。

    現在,卷子沒了,但那年給他解題的人陪他站在這裡。

    溫年站在講臺旁,不遠處是一盆小夏堇。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高三畢業那年,我買了一盆很像夏洛特夫人的橙色寶石月季?”

    溫年在小夏堇的位置上指了指:“就放在那裡。”

    沈淮景靜靜聽他說。

    “老師看到了,說我花選的不對,夏天難養活,”說著說著,溫年自己笑了,“還問我買之前做了什麼功課,我說不出來。”

    “批評你了?”沈淮景問。

    “嗯,老師說年輕人不知道負責。”

    沈淮景沒說話,只是垂著眼,深深看他。

    他知道,不負責的哪是那個買花的人。

    “我負責。”沈淮景一字一字說。

    他的嗓音啞得不像話,說完,將人吻住。

    情緒很重,這個吻卻滿是溫柔與繾綣。

    七月的風,過窗而入,把小講臺上一張不知道被哪位老師遺留在這裡的試卷吹得颯颯作響。

    試卷已經發黃,溫年低頭一看,是張競賽卷。

    “現在還解得出來嗎?”溫年忽然問。

    “大差不差,”沈淮景掃了眼卷子,輕笑,“解出來有獎勵麼,溫老師。”

    溫年笑了下,拿起粉筆,在那塊沈淮景曾經給他講過題的黑板上,接下一個“解”字。

    筆頭一頓。

    再提筆時,他沒有解題,而是慢慢地、慢慢地寫下兩行字。

    “風迢路遠,朝暮且長。”

    “有生之年,我會認真愛你。”

    停筆的瞬間,溫年偏頭。

    他好像看見沈淮景從那年日落餘暉的傍晚裡走來,走過秋,走過冬,走過附中,走過二夏,走過所有不期而遇,走到這場盛夏人間的午後,朝他伸手。

    溫年沒有猶豫,抬手。

    ――十指相扣。

    從此,你在我的年年歲歲裡。

    (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