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奚夫人伸出手。

    奚柏遠僵硬站在那裡, 離她很遠,活似她是洪水猛獸。

    奚夫人就嘆氣:“你來都來了,還猶豫什麼。”

    奚柏遠咬牙, 他緊緊攥了下發顫的手, 等平靜下來, 走過去扶住奚夫人的手, 把她抱起來。

    奚夫人靠在他胸膛,不忘提醒:“我的搖椅。”

    奚柏遠一頓,指尖一點,那搖椅猛地浮起來甩出屋子,落到小院裡。

    奚夫人被奚柏遠抱出去, 盈盈月華潑落一地,高高掛在清透無垠的夜空, 遠處大街喧囂的人聲若隱若現, 反倒顯得院子格外清寂。

    奚夫人身子一沉, 已經被放到搖椅上,搖椅很大,她瘦弱的身子躺在裡面,只佔了一小半。

    因為這搖椅本就不是給她一個人躺的。

    奚柏遠眼神晦暗收回手,奚夫人卻他拍了拍旁邊:“來一起躺。”

    奚柏遠有些冷漠又警告地說:“蘇慧蘭,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當然明白。”

    奚夫人慢悠悠:“朋友分別都得一起吃個飯,這麼多年夫妻你就陪我看最後一場月亮怎麼了。”

    奚柏遠臉色變了變。

    “你想和我斷得乾乾淨淨, 用你們修士的話說,就是了斷因果唄。”

    奚夫人有點狡黠說:“你想斷乾淨, 是不是也得我主動支持才效果最好啊。”

    奚柏遠陰沉盯著她。

    他就只敢這麼陰颼颼瞪她, 在別人面前怎麼也得披層漂亮的皮, 到她這兒連皮都披了, 壞得坦坦蕩蕩。

    就是給他慣的。

    奚夫人才不怕他,她又拍了拍旁邊:“奚尊者,來吧。”

    奚柏遠臉色特別難看,突然深吸一口氣說:“慧蘭,其實這樣沒意思,我心意已決、如磐石不可逆轉,但既然你想,那我成全你。”

    奚夫人只聽自己想聽的,點頭:“行,來成全我吧。”

    奚柏遠看她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就坐到搖椅上,奚夫人往邊上讓了讓給他空出位置,一個人寬鬆的搖椅躺兩個人就擠了,奚夫人突然往他懷裡伏一伏,臉貼他胸口,這樣就剛剛好。

    奚柏遠微不可察僵硬,但他很快調整過來,還主動伸臂過來半摟住她,像是一種刻意又居高臨下的安慰,親熱的動作中帶著涼薄鮮明的無情。

    他最擅長這種手段。

    奚夫人任由他做作,只枕著他胸口,又去握他的手。

    他的手骨節分明,手背看著光滑,可摸上去,已經有淺淺的細紋。

    奚夫人突然嘆一聲:“柏遠,你也老了。”

    奚柏遠摟著她的手筆頓時一緊。

    “本來就老了,還不許人說。”

    奚夫人突發奇想:“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那時候你多年輕啊。”

    奚柏遠聽她笑:“那時我在李家阿叔阿婆那裡幫忙,你來鎮上,正好來李家酒館喝酒。”

    奚柏遠一時恍惚。

    那真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他還記得,那是個盛春的日子,他與萬淨禪剎伏稷佛尊促膝論道,他們對坐了十日十夜,對弈、品茶、對辯,十日之後,伏稷佛尊壽元終盡,坐化於普陀山巔,坐化之前,笑著他搖頭:“奚施主心境未滿,還差一場紅塵,渡過,方得心平長久。”

    奚柏遠那時只覺好笑,他不足半百之齡就下山遊歷,四海九州千絕萬險走過大半,如今更是已然元嬰巔峰、九州之巔,如果這還不叫渡紅塵,那什麼才叫紅塵?

    他有些不以為然,只是論道十日窮極天地大理,又眼看與他同一境界的伏稷佛尊坐化,不免讓他心境有所顫動,依照伏稷佛尊生前意思處理後事後,他望著天高地大,一時意興闌珊。

    弟子江無涯已經出去遊歷,他不想回劍閣又寂寥寥一個人,乾脆四下隨意走走。

    穿過普陀山不遠就是一座凡人城鎮,民風寧靜質樸,尤其鎮上種了許多桃花,正是桃花紛飛的時候,桃花瓣此起彼伏拂在他肩膀,讓他莫名煩悶,他沿著小橋慢慢走,正好路過一間小小的酒家門臉,忽然就想大醉一場。

    他進去,點了一壺清酒。

    酒家客人不多,除了酒家老夫妻倆招待,還有一個少女,秀眉清目,氣質溫婉安靜,輕手輕腳做著擦桌清掃的活兒。

    奚夫人像是知道他想什麼,悠悠地說:“你一進去就給李叔嚇得夠嗆,不知自家破落小攤怎麼就招來了你這樣的人物,親自過去戰戰兢兢給你上酒。”

    奚柏遠腦中記憶浮動,恍惚真看見那時自己笑著擺擺手,提起酒壺倒了半杯,自酌自飲。

    他其實喝不了酒,但他有一個極會喝酒又喝得極風流漂亮的弟子,他這個當師尊的當然不能落於人後。

    “你那樣子看著多瀟灑啊,可我分明瞧著,一杯下去你臉就紅了。”

    【他喝酒,粗糙的酒液滾入喉頭,火燒火燎的灼氣上湧,他腦子立時就有些暈了。

    他撐著額,恍惚面前人影晃動走過,然後他桌上多了一壺水,一碟花生米】

    “我看你醉得厲害,好心給你送水送小菜,結果你還嫌棄。”

    【他愣了一下,笑:“酒家上錯了,我沒點小菜。”

    對面擦桌的少女回頭,說:“是送給客人的。”

    他失笑,自然看不上這凡人小館的小菜,嚐嚐凡人的酒只當品個野趣就算了…事實上就連那酒他喝一口也不想再喝第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