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奚夫人又想笑了,要是往日她會忍住、等不會觸動男人那針尖似的小心眼的時候才悄悄笑,但是今天她才不忍,她就要開開心心笑出來。

    她也果然就笑出來。

    奚柏遠是不想再見蘇慧蘭的,因為恨。

    曾經有多少愛有多少真心現在就有多少恨,就因為這個女人、就因為他愛上這個女人,他才無聲無息落入天道的陷阱。

    他知道她是無辜的,但這沒有意義,她的存在本身,對於他就是最大的羞辱,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自己被肆意踐踏擺佈的命運。

    奚柏遠是恨她的,他知道自己這種恨卑劣又自私,但這並不影響他做這個選擇——一如當年的奚辛。

    那個他親生的兒子、他也曾經慈愛地盼著的孩子,生而一身劍骨,將他所有的努力和期望都付之一炬,於是那種不甘和恨意讓他斷然把那份對兒女的殷切慈愛收回,哪怕那是流著他血脈的小小無辜的孩童,在他眼裡也是仇敵,生來帶著原罪,他會一輩子冷眼相待。

    他就是遷怒,他就是恨,他連對自己親生兒子都敢,又怎麼不敢對一個凡人女人?

    他當然敢。

    所以他不會來看她,他會和她一刀兩斷,他從來最下得了狠心,哪怕是心愛的女人說捨棄也能乾脆利落,既然下定決心擺脫宿命就該從擺脫她開始。

    然後就到了上元節。

    上元節,月圓團圓、闔家歡樂的日子,是向來青水鎮最熱鬧的節日。

    奚柏遠不想來。

    但是他的心跳得太厲害,他穩不下來。

    他在房間揹著手急躁地踱步,踱了一天,然後天就黑了,月亮高高掛著。

    奚柏遠望著月亮,心裡突然發空。

    既然安不下來,就去見最後一面,正好死了心。

    他冷冷地想著,猛地撞開門,對兩個看守他的劍閣禁衛說:“我要出去。”

    劍閣禁衛受命軟|禁他,但他畢竟曾是無情劍主,實力和身份特殊,所以只是軟|禁而不是徹底的關|押,他們照常給他戴上隕拷,奚柏遠冷著臉出門。

    長巷裡沒有人,街坊們都去街上看花燈了,柔潤的月色踏在他腳下,映亮了青石板,滲出清涼的寒意。

    奚柏遠跨進院子,小四院兩邊黑著,只有主屋亮著燈,映出隱約的人影。

    奚柏遠滯了滯,他站在門前,有一瞬間,心中升起自己不敢承認的情緒,他不想進去,他想掉頭就走。

    但是他的腳被什麼東西死死釘在那兒走。

    你在猶豫什麼?你有什麼不敢的?

    有一個聲音在腦子裡怒吼;

    進去!坦坦蕩蕩地進去!和她說會兒話,了斷這場因果,斷得乾脆利落!

    奚柏遠深深吸一口氣,剋制著用冷靜的力道推開門。

    門被緩緩推開,奚柏遠跨過門檻的同時嚥下喉間那口氣,抬起頭正要說出自己早已精心打好的腹稿,就對上一雙笑盈盈的眼睛。

    她坐在床邊,穿著漂亮的新衣服,手扶在膝蓋,笑著,靜靜看著他,像個剛嫁的新娘子、坐在洞房喜床掀開蓋頭望著她心愛的情郎。

    那一瞬間,奚柏遠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霎時天塌地陷。

    他心中生出無比的說不清楚的恨,在恐慌和惶恐中生出可怕的暴虐,有種東西在他胸口沸騰,他想咆哮,想怒吼想宣洩想把周圍所有的東西砸了。

    他真的好恨。

    可是他的喉嚨為什麼蔓延苦澀,他的眼眶發酸,他甚至想蹲在地上,抱著頭痛哭一場。

    蘇慧蘭!蘇慧蘭!

    你怎麼這樣啊?啊?你怎麼能這樣啊!!

    “我就說,你今晚怎麼也該來了,為了等你來,我都把孩子們轟出去了。”

    蘇慧蘭坐在床邊,對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樣自然地抱怨著:“你來得這麼晚,我都坐麻了,快來扶我一下,我早想去院子裡看月亮…”

    “對了。”

    她輕快說:“把我的搖椅也搬上。”

    ……

    林然走上街,才發現比自己想象得還熱鬧。

    整個一條東西向的大街擺滿了賣燈的攤位,街邊的樹叢都掛滿了各種花燈,造型顏色繁多,林然只認得出一種走馬燈,燭火打在旋轉的燈紙透出鮮活的光影,映在來來往往的遊人笑臉上,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幻夢。

    街上擠滿了人,奚辛更理直氣壯拽著林然走,不過他不高興別人碰他,人太多了擠到他,他走幾步就不情願走了。

    林然無語,但她看出奚辛挺喜歡這熱鬧的,她就在兩人身邊覆上一層薄薄的靈氣結界,然後自己牽著他的手往邊上走。

    這次奚大爺終於願意走了,貼著她走。

    林然感覺自己牽了只喵喵牌巨嬰。

    上元節當然是吃元宵了,她買了兩碗彩色小元宵,她和奚辛一人一碗邊走邊端著吃,奚辛很嫌棄,說顏色太花哨他才不想吃,林然裝沒聽見,自顧自叉一個塞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