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然後林然就感覺自己踹出去的腿被生生夾住,膝蓋幾乎抵到他腿|內側,隔著繁複滿繡的布料,甚至能感受到少年長腿薄薄的柔韌的肌理起伏。

    …這是什麼?強制反向耍流氓?

    林然一頭黑線,終於忍無可忍踹了他一下,這次力氣特別重,奚辛猝不及防椅子都被踢歪,整個人踉蹌了一下。

    眾人一驚,奚夫人驚呼:“小辛。”

    奚辛扶住桌面穩下身形,猛地望向林然,一雙鳳眸睜得滾圓,眼神滿是不敢置信。

    她竟然踢他?!

    林然裝作沒看見,低頭吃她的肉。

    踢就踢了,踢他還要挑日子嗎?!

    這傢伙真的越來越囂張,不能再慣了,再慣得上天了。

    奚辛看著林然若無其事的側臉,瞬間氣得頭頂冒煙,恰江無涯皺眉問:“怎麼了?”

    奚辛咬牙,兇狠瞪林然一眼,硬邦邦說:“腳滑了。”

    好好坐著怎麼會腳滑?

    江無涯看了看在旁邊一臉乖寶寶吃飯的林然。

    林然當時就心裡一虛,她總覺得江無涯其實早看透她和奚辛認識,也發現是她踹的人。

    但江無涯沒什麼也沒說,還給她添了一碗飯。

    奚辛冷哼一聲,也重新吃起飯來。

    終於是能正經吃飯了。

    奚夫人看著這難得一家齊坐的畫面,嘴唇都在發顫,止不住地笑。

    但她也沒有忘記剛才看見的奚辛的眼神。

    她從來沒見過小辛這樣看哪個女孩子。

    奚夫人看了看奚辛,又看了看江無涯,最後把目光定在林然身上。

    女孩兒在認認真真地吃飯,正含著一塊排骨,兩頰被撐得鼓鼓的,水亮亮的眼睛一片滿足歡快,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奚夫人望著她,怔了許久。

    直到林然察覺到她的目光,疑惑地抬頭看來,奚夫人才像是想通了什麼,擦擦泛紅的眼角,對她笑一笑。

    這頓百轉千回一度看著要掀桌打起來的家常飯到底是吃完了。

    林然站起來之前,先彎腰把她的襪帶繫上,再不動聲色提了提褲腰帶,確保自己不會走著走著掉褲子,才若無其事地站起來。

    奚辛這個始作俑者還在裝不認識她,吃飽喝足懶懶瞥她眼,先一步站起來就要走。

    “小辛。”

    奚夫人叫住他,忙遞過來一個食盒:“娘新做的桃花糕,你拿一盒回去嚐嚐好不好。”

    奚辛一頓。

    其實他剛坐下的時候,是沒想過這頓飯能安安穩穩吃完的。

    他、江無涯,他的母親,還有那個男人,他們四個寥寥幾次坐在一起,就從沒有不是不歡而散的時候。

    連他都以為自己這次也會吃到半道就已經忍無可忍地走人、甚至鬧得場面極其難看。

    但是沒有,出乎意料,但是這次他們真的史無前例地吃完了一頓飯。

    奚辛轉頭看著奚夫人,看著她殷殷期待的目光。

    他心裡仍然不痛快,但是那股讓他心裡發空,那種衝得他恨不能把一切毀了的暴躁和那些因為委屈而生出怨氣漸漸淡了。

    有人轉移了他的注意,有人滿足了他一直渴求的一些東西,把他心臟空的那塊填上了一部分。

    用寵愛,用關注,用毫無理由的縱容和偏心…

    奚辛突然轉頭看了看林然,那個小傻子悄悄扶著褲腰帶,明亮的眼睛望著他,清晰倒映著他的身影。

    站在江無涯旁邊,還敢這麼直白看著他。

    小傻子。

    他轉過頭來,看著奚夫人,突然一瞬間就覺得,憤憤不平爭那一口氣,很沒意思。

    奚辛突然百無聊賴,他伸手接過那食盒,對奚夫人冷淡說一聲“謝謝”。

    奚夫人瞬間紅了眼眶。

    奚辛轉身毫不猶豫地走了。

    奚夫人望著他的背影,神色激動,想說什麼卻先咳嗽了好幾聲。

    “慧蘭。”

    奚長老一直沒有說話,但聽見奚夫人咳嗽,臉色立時就變了變,走過去要扶住她,奚夫人卻先一步拉住林然的手:“好孩子,伯母送你出門好不好。”

    林然愣了愣,反應過來奚夫人是有話與自己說,點點頭:“好啊,麻煩伯母了。”

    奚夫人溫柔笑了笑,牽著她往外走。

    奚長老和江無涯只好停下腳,看著兩個女人並肩慢慢往外走。

    奚長老勉強打起精神,笑著調侃:“無涯,看來你是師孃是真喜歡這姑娘,怎麼,你有什麼打算?”

    江無涯沒有回答,直到她們走遠,他冷不丁說:“師尊,您對小辛太不公平了。”

    奚長老神色緩緩沉下去。

    江無涯沉聲:“您會因為師孃一聲咳嗽而擔憂,為什麼不能分半分慈愛給小辛?”

    奚長老笑:“今天好好的,別說這個…來,我們師徒倆難得碰面,得喝一杯。”

    “為什麼不能說?”

    江無涯終於隱忍不住,怒聲低吼:“他是您的親兒子!”

    ……

    “你與小辛之前就認識,是不是?”

    林然聽見奚夫人的聲音,怔忪了下,不好意思撓頭:“您看出來了。”

    “他畢竟是我生出來的。”

    奚夫人笑了笑,溫柔瞭然的目光望著她:“我還看得出,他很喜歡你。”

    做母親的被厭惡,她這個外人卻被喜歡,林然都不用想就知道奚夫人的心情,連忙說:“伯母,他也喜歡您的,他只是表現得那樣,但是他其實特別喜歡您…”

    林然頓了頓,低聲說:“…他住的院子裡也有一棵很大的桃樹,和您這裡的一模一樣。”

    奚夫人所有想說的話,被這一句轟然擊潰。

    她捂住嘴,喉間卻掩不住哭聲,林然摸出帕子遞給她,奚夫人沒有接帕子,卻緊緊攥住她的手,忽然崩潰似的一個勁點頭搖頭:“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寧願他恨我,我寧願他恨——咳!咳咳!”

    奚夫人突然又咳起來,林然撫她後背順氣,奚夫人咳著,輕柔把她的手拉下來:“阿然,我也可以叫你阿然嗎?”

    林然點頭。

    奚夫人說:“阿然,我拜託你一件事,好不好。”

    林然:“您說,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努力去做。”

    “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我的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我們對不起小辛,我們對不起他。”

    奚夫人哽咽:“我這輩子恐怕沒有機會再補償他,他也不會想要我的補償,所以我想求求你,求求你對他好一點,如果有什麼我能做的,我都可以、我都願意,只求你對他好一點。”

    林然沉默了一下,卻說:“我其實不太明白,您明知道自己和丈夫有做得不對的地方,為什麼寧願求讓我這個外人,也不願意改變自己。”

    奚夫人一怔。

    “他想要的是父母的愛,您既然愛他到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為什麼不願意直接去愛他?”

    林然直直望著奚夫人:“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您這樣徘徊猶豫,說實話,讓我這個外人都覺得很憋屈,更何況奚辛是您的親兒子,他只會覺得更委屈、更難受。”

    “您這樣很過分。”

    她說:“您傷害了他很多,甚至比他父親傷得更多,我不喜歡您這樣,也不想答應您。”

    奚夫人怔怔看著這個像是突然銳利起來的少女,像是青竹露出鋒芒,毫不猶豫、乾脆利落,只為她在意的人討回個公道。

    奚夫人突然有些明白,小辛為什麼會那樣喜愛她。

    因為這個明月一樣溫和的姑娘、這個看起來該是清風般不偏不倚、疏朗通透的姑娘,卻會為了保護所偏愛的人,義無反顧豎起一身鋒利的刺芒。

    誰會不為這樣的偏愛動容啊?

    奚夫人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加欣慰。

    真好,有這樣的姑娘陪著小辛,真好。

    “因為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奚夫人輕聲說:“因為我在我的丈夫和兒子中,選擇了我的丈夫。”

    林然一時啞然。

    林然望著這個溫婉、柔弱的女人,她的眼神沒有閃躲,那裡面有深深的悲涼與痛苦,卻還是這樣坦然地說著。

    她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清醒地接受結果。

    “我是一個自私的女人,為了我的丈夫,我拋下了小辛,拋下了我無辜的孩子。”

    眼淚落下來,奚夫人用手背抹去,笑著說:“阿然,我現在可以求求你…咳,求你對他好一點了…咳咳。”

    林然不知道說什麼,她看著咳個不停的奚夫人,沉默著點了點頭,把帕子放到她手上,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