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二十二章 承希先生

    陳家綢緞莊的這件喜事,僅僅一夜之間就在整座京都城傳得沸沸揚揚。

    吉象坊以往高高在上的坊官最先備上厚禮前來賀喜,這只是一個意料之中的開端而已,隨後就是五城兵馬司正六品的指揮使魯辛恕大人親自到訪,一盞茶還沒喝盡,禮部幾位官吏又接踵而來,四周相鄰幾家店鋪的掌櫃用羨慕又不敢嫉妒的眼神看著出入綢緞莊的人物個個非富即貴,各自感慨不已,姓陳的這一家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嘍。

    懵懵懂懂的陳乘風坐在自家書房裡嘿嘿傻笑,疲於迎來送往的老掌櫃每次路過書房門口都會瞥他一眼,然後悄然嘆息,老話說得好啊,好事不出門、壞事才傳千里,自家幼子得鎮國公府陳家四爺賞識這樁子事情,外人瞧著眼紅,連自家店鋪的夥計都覺得與有榮焉,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啊。

    陳季淳昨日說完那句“盡我所能”之後就匆匆離去,其中兇險一個字都沒有多提,可聖賢書裡的堂皇道理也都是過日子過出來的感悟罷了,老於世故的綢緞莊老掌櫃,單單從那位四爺臉上的複雜神情就能看出許多耐人尋味的東西來。

    他當然不清楚當今天子對司天監到底是個什麼態度,身處市井,家裡幼子又是個喜歡去茶樓聽說書先生胡說八道的,老掌櫃對名揚天下的無雙公子種種劣跡都有所耳聞,先前在京都城做下的荒唐事可謂罄竹難書,就算能跟他斬殺逆賊謝逸塵的功績勉強相抵,這些暫且不提,光憑他在楚州撕毀皇家賜婚的聖旨、在白獅坊會仙樓外斷了先帝二皇子的佩刀,就夠殺兩回頭了。

    如果是陳家四爺先找上門來提出要過繼陳乘風為子嗣的話,老掌櫃多半會喜不自勝,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只能打地洞,生在綢緞莊的少年即便以後再有大好前程,還能比得上換個爹?也不用指望鎮國公府,單是能遞降一級承襲禮部右侍郎的爵位,至少也是個子爵。

    可偏偏最先上門的是內廷首領太監,也就意味著陳乘風是夾在內廷跟鎮國公府之間的一顆棋子,不管下棋的人是誰,棋子都不是個好差事。

    老掌櫃對自家跟鎮國公府陳家是同宗深信不疑,其一是京都城裡姓陳的又不是隻有他一家,陳季淳這等煊赫人物根本沒必要誆騙他;其二則是他自家的族譜不過短短兩百年,再往前就硬生生斷了追溯,好像族譜第一頁上的老祖宗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這不合常理。

    綢緞莊今天是做不成生意了,進項卻比做兩三年生意掙得還多,滿面喜氣的長子拿了一冊新賬本在櫃檯後面不停記賬,大周官場上最看重禮數,以前高攀不上的大小官員紛紛前來賀喜,光是送上的禮單就厚厚摞了快一尺厚,揉著臉頰的老掌櫃只覺年輕時候賣力氣扛綢緞都沒有這麼累過,生平頭一次感覺到笑是這麼費勁的事情,半天下來,臉都僵了。

    門外停下一駕馬車,屋裡跟老掌櫃和顏悅色說話的幾位官吏瞥了一眼,立即訝然站起身來,那駕華貴馬車在天子腳下可是赫赫有名,在去年六月底出京闖蕩江湖之前,如今貴為鎮國公爺的無雙公子最愛坐著這駕馬車招搖過市,車廂外壁上是一個足有銅盆大小的鎮國公府印跡,誰都認得。

    最讓在場官吏難以置信的是,駕車的人居然是鎮國公府的老管家。

    綢緞莊裡一位身穿綠色官袍的中年人急忙提醒道:“陳掌櫃還不快快出去迎著,看這架勢,應當是陳家三爺親自來了。”

    老掌櫃不敢怠慢,一邊讓夥計去書房把陳乘風叫出來,一邊打起精神快步走出店鋪,恭恭敬敬站在門口一側相迎,鎮國公府那位管家笑著看了他一眼,伸手挑開門簾,探身鑽出車廂的並不是先帝景禎的親家陳叔愚,而是一個輕輕搖著摺扇的年輕人,穿著一襲深色暗紋儒衫,氣度儒雅非常。

    迎出門外的所有人都愣了一愣,此人有些面生啊。

    這是河陽城窮酸書生張正言第一次正式出現在朝堂視野中,人靠衣裳馬靠鞍,出門前大核桃特意給他挑了一套公子爺的衣裳穿,他跟陳無雙身量相仿,這套年輕鎮國公從沒穿過的儒衫在他身上顯得很是熨帖,不親近也不生疏的笑容拿捏的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