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十一章 造反和造反不一樣

    道聽途說終究沒有親眼目睹來得震撼。

    在場的人,包括湖州橫劍門魏光序和南海段百草在內,都或多或少從別人嘴裡聽說過陳無雙是何等年少有為、且身四種頂尖御劍術於一身的事情,洞庭湖上殺玄蟒、井水城南斬逆賊的事蹟更是耳熟能詳,但親眼見著他輕鬆化解七品高手攻勢的同時,還能分心誅滅兩位五品修士,這種巨大的感官衝擊委實不好用語言來形容。

    陳無雙輕描淡寫散去那朵劍氣茉莉,團龍蟒袍無風自動。

    也許是錯覺,圍觀的江湖修士都感覺那身彰顯地位超然的華貴衣裳,好像顏色要比之前深邃濃郁了三分,司天監趕製出來的蟒袍,論繁瑣工藝之精細其實要比皇家大內織造還好,胸前張牙舞爪的威武團龍似乎活轉過來,在銀線繡出來的水浪圖紋中扭動身軀,像是要掙脫束縛扶搖而起九萬里。

    七品密探神色複雜地看向兩具同僚的屍身,兔死狐悲。

    被先帝景禎秘密養在宮城深處多年,這群密探一直都很像是見不得光的老鼠,好不容易等來了西花廳這個可以擺在明面上行事的身份,出京時那兩人還為此歡喜無比,這才多久,就這麼死在了夜色溫柔的白羊坡。

    他總算明白了,即便有了天家無與倫比的信重,根基淺薄的西花廳也永遠比不上屹立千年不倒的司天監觀星樓,在朝堂穿紫的重臣看來是如此,在混跡江湖的修士看來也是如此,連百姓都知道亂世裡最值錢的是黃金,他卻剛剛醒悟,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收回其餘兩柄長劍的陳無雙突然有了閒聊兩句的興致,只是聽起來平淡的語氣裡夾在著一絲不太明顯的惋惜意味,“各為其主立場不同,其實元璽皇帝沒什麼錯處,你們三人也沒什麼錯處,公子爺這是第一次覺得殺了人心裡卻不痛快。不知道你怎麼想,說句真心話,對我而言取你性命一點都不算難事,但是你半生辛苦修成七品,就這麼死了,心裡想來是不甘的,可我又不能容姓吳的太監在身邊安插眼線,很為難。”

    這位轉眼間就變成勢單力薄的高手修士悽然苦笑一聲,“生於亂世,人命如野草。”

    年輕鎮國公爺嗯了一聲,算是認可了這個說法,指著一叢篝火道:“野草跟野草也不一樣,都是生機斷絕,有的在無人問津的路邊腐朽,有的卻能發出一時光亮。我的四境跟你的四境也不一樣,你能以七品修為擋住天香劍訣片刻,這一身本事就很難得了,再一再二不再三,公子爺今天心情大好,不願意殺你,可以給你一條路走,當然,絕不是讓你全身而退返回京都城的路。”

    不只是關係到切身安危的七品密探,圍觀的眾人也都聽懂了陳無雙沒有明著說出口的意思,擺明了陣仗要跟漠北妖族死戰到底的司天監而今正是用人之際,如果這位西花廳的高手劍修願意體體面面死在北境戰場上,鎮國公爺是想要成全他的,同樣是死,總歸能讓人心生敬佩。

    或許這些江湖修士裡有人覺得,只因為對方出身於西花廳,陳無雙就出手殺人,稍顯狠辣,但靜下心來設身處地想一想,換了自己是接掌司天監的新任觀星樓主,也不可能在陳家老公爺孤立無援而坦然赴死之後,還對李姓天家或是大周朝廷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忠誠倘若換不來信任,那麼愚忠就可以顧名思義了,愚蠢透頂。

    殺人既是立威,也是陳無雙在用這種不便於明言的方式昭告江湖,司天監從他出京北上開始就不再在乎所謂的積毀銷骨,也不懼怕傷亡慘重,因為這不是在為大周王朝平定北境禍亂。

    而是在為天下百姓芸芸眾生,開太平。

    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哪怕長路漫漫不見星月,陳無雙也要往前走,所以,只好斬斷一切有可能會拖累他腳步的阻滯、擊潰一切有可能會阻擋他前行的障礙,這種時候量小非君子,寧殺錯,不能大意放過。

    默然片刻,這位七品密探最後看了兩名同伴屍身一眼,抬頭直視著陳無雙,慢慢橫劍當胸,“密旨在身,恕難從命。一柄焦骨牡丹,殺不盡西花廳數以千計的探子,若是公爺沒有反意,又何必在乎我等從旁監視?西花廳未得宮中旨意,不好擅做主張摻和進江湖與漠北妖族的爭鬥中去,可無論如何,出自良心,也不會做出吃裡扒外的蠢事。公爺今日殺了我等,看見的人不在少數,瞞不過其他探子的耳目,一旦消息傳回京都,公爺可否想過,該如何給朝堂和陛下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