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六章

    鷹潭山道家祖庭的年輕掌教對江湖樂此不疲的小打小鬧很是嗤之以鼻。

    究其原因,大概能有兩點,其一是在沿海江州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作為先帝景禎寵妃孫氏的孃家,手握兵權的都督府就是人人都得仰之鼻息才能存活的權勢至高點,在尋常百姓看來,孫家要比遠在數千裡之外的金鑾殿說話更有分量,孫澄音自幼就覺著自己地位超然,表面看似彬彬有禮的謙遜,實際上要比陳無雙傲氣還重幾分。

    至於其二,儘管道家祖庭式微千餘年之久,在如今的一十四州疆域名聲不顯,但孫澄音照樣看不起江湖修士,尤其看不起這些蠢貨的口是心非,為一個女人的爭鬥能擺在明面上,為錢財的爭鬥偏偏就要在暗地裡,裡外顛倒,好像儒家聖賢的教誨、道家高人的清靜以及佛門高僧的勸善都入不了這些人的耳。

    踏足四境八品之後,陳無雙堪比十品修士的神識已然有了開始煉實返虛的徵兆。

    只不過,抱朴訣功法內容越往後面看越是晦澀難懂,他不敢確定自己對功法後文中的語句理解是否正確,生怕邁錯一步就會在歧路上一去不回頭,所以不太敢貿然往深處修習,想著既然來了雍州,就總有能再見著守拙劍廬那位丁尋橋前輩的機會,問誰都不如去問問他來得穩妥。

    在數里以外,陳無雙就率先察覺到前面有修士打鬥的氣機漣漪,從方向上判斷八九不離十就是在那家麵館附近,於是就跟孫澄音先舍了行走稍顯緩慢的三駕馬車,拍馬疾奔而來一探究竟,頭一駕馬車裡的邋遢老頭最是喜歡湊熱鬧的性子,催促著大寒連連甩鞭子追上,拉車的馬是鎮國公府老管家親自挑選出來的甲等,竟然沒有比兩人慢太多。

    顛簸車廂裡,賈康年無奈合上書,抓著車窗穩住身形不至於被晃倒,口中低聲背誦一卷兵書,除他之外人人都有修為在身,北上雍州倒是苦了這位久病纏身的讀書人,他挑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道邊衰草,天抹微雲,別有一番詩情。

    臨到近處,鎮國公爺策馬狂奔的速度絲毫不減,右手並指成劍訣輕笑一聲,氣機牽引,靈犀動處腰間那柄焦骨牡丹自行出鞘,在頭頂盤旋半圈,然後猶如離弦之箭陡然電射出去,轟然一聲插在兩方混戰的修士中間,入地僅僅半寸,卻激起一片浮塵好似風吹雲散。

    江湖上有句話叫做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陳無雙小試牛刀露了一手,引得觀戰眾人高聲喝彩,劍法也好、御劍術也好,尋常修士對敵時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讓隨身兵刃脫手,劍在手裡才能灌注進自身真氣從而化成鋒銳劍氣,這是剛開始學劍練劍的孩子都知道的常理,但鎮國公爺這一劍卻是光華內斂、氣機含而不露,顯然是以氣御劍的法門。

    很久很久之前天南劍山沒落,數千年來江湖所公認的御劍術其實都是以劍御氣的下乘術,少有人知道世上還有以氣御劍的本事,直到陳無雙在北境城牆大罵綠袍閻羅君的事情傳出來,天底下的修士才知道原來用劍還有另一種更為有意思的手段。

    道聽途說,哪裡有親眼目睹來得震撼?

    混戰雙方頓時罷手,先是看清了地面中間那柄劍脊上一條筆直黑線的長劍,心驚之餘紛紛轉頭看去,此時那一襲黑色團龍蟒袍已經到了近處,座下馬匹前蹄騰空一聲長嘶,陳無雙飄然躍下,衣衫鼓盪笑意吟吟,朝向面色由焦急變成巨大驚喜的老闆娘,“還有骨頭湯麵吃?”

    幾乎要被驚喜衝昏了頭的老闆娘陷入呆滯,根本沒聽清這位顯赫公子爺說了句什麼,滿腦子就一個想法,他來了就好了,店面算是保住了,雍州也算是保住了,真好。

    遠處樹下,花紫嫣終於把目光從少年身上挪開,看向那柄兩百年前就名揚天下的長劍,那是她花家先祖用以力斬六位臨凡仙人的焦骨牡丹,那場該死的大火之後,世上恐怕就只有二叔花扶疏和她知道,當年逢春公曾經說過一次,只要這柄劍在世上,百花山莊就會在世上。

    先祖的話,半個字都不會錯。

    一個好心的修士推了推老闆娘,她這才胡亂抹了把臉,儘量露出一個此生最好看的笑容,“公子要吃湯麵,我這就去煮,這就去煮。”

    孫澄音的笑容有點苦澀,怎麼是個女子見著陳無雙就好像被人用邪術勾魂奪魄了一樣,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絕對不輸鎮國公爺的英俊臉龐,可惜在場的所有女子都沒有多看她一眼,甚至連那些粗劣漢子都沒正眼瞧他,孫澄音越想越氣,難道孫某還不如那柄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