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一章 一場先苦後甜的白日夢

    七月下旬的天氣,往北出了中州地界就是漸行漸深的秋意。

    坐落於雍州最南的奉威城從《大周皇輿圖》上看,距離歷代天子所居的京畿並不算太遠,所以城裡百姓們的口音更偏向中州,有些許京味兒,這座規模不大不小的城池原本叫做奉衛城,照大周稱頌太祖皇帝功績的史書上的說法,是開國之後奉旨守衛京都的一道關口,後來隨著年深日久慢慢發展成一座容納二三十萬人口的城鎮,改了名號叫做奉威。

    從陳家老公爺隕落北境開始,這座以往還能稱得上人聲鼎沸的城池陡然變得冷清許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京都就吃京都,奉威城有頭有臉的豪紳望族都或多或少在京畿有門道,漠北妖族那邊剛佔了城牆,城裡就空了一多半,能投奔京都的去投奔京都,沒有門路的就去中州找個縣城或是村鎮安身立命,總之離開雍州境才覺得心裡踏實。

    於是,平日裡一些窮家破落戶就拾了個因禍得福的便宜。

    許多大戶人家的府邸沒辦法換成銀子轉手給旁人,離去的時候只在門上象徵性掛了把黃銅大鎖,反正裡面都搬成了家徒四壁,但凡能值點錢的物件一點不剩,倒讓不少地痞無賴住進了夢寐以求的豪宅。

    眼見就要到而立之年卻始終因家貧沒娶上媳婦的郭雄就是這麼個貨色,爹孃給取了個有志氣的名字並不能讓他有出息,雙親在幾年前先後病故之後,僅有的一處遮風避雨的逼仄房屋也被債主奪了去,想去北境從軍又沒有跟妖族拼命的膽子,整日就在城中四處晃盪坑蒙拐騙。

    有一陣子說自己能跟從一品的樞密副使郭奉平攀上親戚,也真有人信他這一套漏洞百出的說辭,硬是讓他蒙了不少銀子去,可惜郭雄不想著借雞生蛋就此成家立業,反而拿著銀子置辦了幾身光鮮亮麗的行頭,在城裡花天酒地,渾渾噩噩過得一天是一天,很快就被人揭穿了老底,騙來的銀子是還不上了,捱了一頓好打,半個月都躺在城外一處破道觀裡起不來身,如果不是年邁的老道長有心收個關門弟子而救濟他一日兩頓粗茶淡飯的話,恐怕早就死了。

    養好了傷,郭雄可就再看不上那破舊道觀了,再者那老道士也沒兩手厲害本事傳授,只能任由這沒良心的東西揚長而去,到老道士羽化離世,他才拎著壺酒去道觀坐了半個時辰,這就算是報答當年的一場恩情了。

    郭雄最初也是想逃離雍州的。

    可想來想去,既身無分文又沒有一技之長,在奉威城還能勉強仗著臉皮厚跟街坊鄰居混口吃喝,這也是他事事與人為善的爹孃留下的遺澤,真要是隨大流離開這座城池去了中州,誰還肯長久施捨他?

    這人是個混賬脾氣,覺著就算是死,也得死在一間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屋裡,滿城豪紳攜家帶口往南逃的動靜剛剛進入尾聲,他就扭開銅鎖,堂而皇之佔了臨街於老財主的宅子,所幸裡面還有幾件不值得帶走的陳舊傢俱,捲了床鋪蓋就能住人,日子倒比之前過得更舒心。

    從七月初三到現在,都不見傳聞中已經越過北境城牆的吃人妖族殺過來,郭雄聽從更北邊逃到這裡的流民說,好像那些妖族雜碎目前只佔據了雍州城,暫時沒有大舉南下的意圖,這讓郭雄沾沾自喜,全然忘了自己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住著於家的宅子嘲笑於老財主是個懦弱傻瓜。

    可今天的郭雄心情很不好,因為他剛出門就捱了一頓揍。

    委委屈屈蹲在牆角暗自默不作聲地大罵,狗日的牛鼻子看起來和和氣氣,出手實在太狠,把老子一張還算耐看的臉龐三拳兩腳就打成了歪瓜裂棗,喘氣喘得急了都扯得傷處生疼,要是拿鏡子照一照,肯定慘不忍睹。

    他面前站著的是一個衣著極為考究,且嘴角好像無時無刻掛著笑意的年輕人。

    郭雄在道觀住過半個來月,一眼就從穿著打扮上認出此人是道家弟子,本想著城外那老道士活到七八十歲都沒有多少本事,這個年輕道士就更不用提了,所以就盯上了他腰間一塊光華流轉的不凡玉佩,若是能借著錯身而過神不知鬼不覺地扯下來,至少一個月不用愁吃喝。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的手還沒等觸碰到人家的玉佩,就被那道士伸腿絆倒,緊接著就是一頓堪稱狂風驟雨的拳腳,不用說還手,那可惡道士甚至連張口呼痛求饒的機會都沒給他,短短几個呼吸時間,郭雄覺得像是昏天黑日過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