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二百章 以一燈傳諸燈

    去時兩人,回時三人。

    陳無雙是第二次請旨出京,河陽城窮酸書生也是第二次把一柄摺扇從鎮國公府搖到白馬禪寺。

    與吃過一次虧的玄武營不敢阻攔鎮國公爺那一襲團龍蟒袍不同,張正言是先去烏衣巷首輔大學士府邸求了一道親筆手令,才得以順利讓老管家駕著馬車從正西興平門出京又回京,一來一去七八天功夫幾乎都耽誤在往返路程上,因為法號空相的老和尚這一次不僅沒有讓他進山門,甚至連現身見一面都極為吝嗇。

    等在鹿山半腰處的,就是現在跟張正言一起坐在車廂裡喋喋不休的小和尚。

    儘管鋥亮的腦袋上燙了六枚戒疤,可這位在鹿山佛門淨地輩分奇高的空空禪師,實在難以讓見多識廣的鎮國公府老管家把他跟高僧兩個字聯繫起來,而且頗有默契的老管家跟窮酸書生一路上明裡暗裡試探過幾次,發覺自稱是空相神僧師弟的小和尚既沒有多少可以稱道的修為,又對佛家典籍經文一知半解,不過四尺餘高的身形,愣是學著江湖上打腫了臉充胖子的遊俠兒,在腰間懸了一柄看起來不倫不類的長劍,劍鞘末端差點就要拖在地上,自己倒是覺得很是神氣。

    相處幾天,唯一讓張正言感覺到他或許真有些門道的地方,就是小和尚手裡有一串十三顆色澤紫黑珠子串成的手持念珠,吃喝拉撒都不離身,不是晃晃蕩蕩戴在手腕上,就是拿在手裡慢慢捻動,窮酸書生說不好是不是一種錯覺,總之只要看見那串珠子,心裡就沒來由安靜下來。

    小和尚很喜歡聽老管家稱呼他一聲高僧,說住持師兄只交代他跟一位名叫張正言的施主走,至於是去北境還是南疆,都聽憑這位腹有經綸的讀書人吩咐,在山門外坐在臺階上等著的時候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一聽說張施主要回京都城,立即一蹦兩尺來高,嘿嘿笑著嘀咕,原來住持師兄不是要把他丟去戰亂地方受苦,而是去天子腳下享福啊,施主的稱呼頓時拋在腦後,一口一個張大哥叫得親親熱熱。

    就藩江州的寧王殿下李敬廷回京多日沒鬧出什麼風波來,興許元璽皇帝覺得一切已經盡在掌握,京都城外九門的防衛逐漸鬆緩了不少,等老管家駕車回返的時候,雖說還是玄武營氣勢森然的親軍侍衛代替五城兵馬司的人駐守城門,但沒人再上前攔著查驗有沒有皇家令牌或是幾位大學士的親筆手令。

    兩匹溫順老馬緩緩拉著車駕駛進京都城以後,張正言沒有急著讓老管家回鎮國公府,而是信馬由韁在城中幾處熱鬧坊市兜兜轉轉,時不時走下馬車去買些小孩子喜歡的零嘴,炒熟了在撒上一把椒鹽的黃豆、裹著晶瑩糖漿的山果子、鬆鬆軟軟的綠豆糕,他剛來京都城那會兒喜歡吃什麼,就給小和尚買些什麼,反正花的都是司天監的銀子,窮酸書生難得闊氣了一回。

    空空高僧興高采烈挑開窗簾看著街上男男女女,崇文坊比比皆是的年輕書生見著車窗裡探出一顆燙著戒疤的小光頭,有的會停下腳步笑著朝他拱手施禮,小和尚不知道這些人是認出車廂外面鎮國公府的印跡才會這麼客氣,連聲稱讚京畿果然不一樣,人人都是文質彬彬的君子。

    張正言聽見這句話,笑得像只狐狸。

    要是這位跟空相國師同輩的小高僧知道錢興曾在這裡掰下一百七十六顆門牙,不知道還會不會發出剛才那樣的感慨來。

    到日暮黃昏,滿載而歸的馬車才悠悠走到鎮國公府邸附近,老管家拿不準該開中門還是從旁門回府,回頭去問張正言,窮酸書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小和尚兩眼,輕聲道:“空空高僧遠道而來,煩請老伯開中門吧,暫時不必驚動三爺。”

    老管家默然點了點頭,驅著馬車繞到府邸正門,然後親自去開門,公子爺臨走之前特意有過幾句交代,說鎮國公府的事情自然是三爺做主,但司天監的事情可以聽張正言的決定,雖談不上什麼權柄不權柄的,但這確實讓窮酸書生在如今的司天監有了不小的話語權。

    車廂裡,小和尚突然嘆了口氣。

    張正言笑著問道:“怎麼,剛離開鹿山白馬禪寺沒幾天,高僧就想家了?”

    捻著串珠的小和尚搖搖頭,低聲喃喃道:“聽空相師兄說,我爹是個朝廷官員,孃親是個丫鬟,小僧的家本就是在京都城,可···張大哥,你說空相師兄讓小僧跟你回來,是不是想讓我藉助司天監的力量找尋生身父母?”

    窮酸書生微微一愣,以他的聰慧根本不用再多問,從這幾句裡就猜到小和尚的悽苦身世,暗自搖頭,如果空相神僧真是想讓你尋找生身父母的話何必藉助司天監,他老人家擔任大周景禎朝國師的那些年,什麼事情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