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何去何從

    忘卻一切牽掛羈絆以後,死其實並不是一件如何讓人懼怕的事情。

    江湖修士往往能夠在生死一線之間有所明悟,修為粗淺的軍中悍卒也能夠在拼死一戰中迸發出巨大膽氣和潛力,所以不管是堂皇史書還是市井傳聞,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峰迴路轉都不少見。

    相比於柳同昌攻打武威城時圍三缺一的攻心之術,此時校尉墳騎兵幾乎已經把死傷接近兩萬的北境邊軍逼到了不得不困獸猶鬥的地步,這並不是說柳大胖子在用兵這門學問上的造詣遠遠勝於懸立虛空的李敬威,而是李敬威以為徒步負重夜行百里的邊軍到了強弩之末,沒料到這些久處於苦寒雍州浴血奮戰的漢子,早就在跟漠北妖族的多少場廝殺中養出了以命搏命的兇性。

    校尉墳這一方誰都沒有想到,李敬威親自出面勸降不但沒有瓦解對方的戰意,反而激起了邊軍誓死不降的狠辣鬥志。

    滿眼都是橫七豎八同袍的屍體。

    東西長達四里有餘的戰場上,到處瀰漫著令人作嘔的濃郁血腥氣以及被火烤熟的肉香味,斷了前腿的馬匹哀鳴聲和重傷甲士的呻吟聲充斥在耳邊,這時候就算幾位營官有了別的心思,也止不住麾下悍卒後浪推前浪的叫罵聲。

    李敬威倒吸一口涼氣,終於發現事情跟他預想的結果有了極大偏差,他根本就掌控不了十餘萬人混戰的局面,不絕於耳的叫罵聲中,被逼到南側那條溝壑邊緣的數萬邊軍,居然開始硬頂著逐漸變得稀疏的箭矢朝騎兵陣營發起反衝鋒,不用誰號令,舉著盾牌的步卒衝在最前面,其後有數千鎧甲跟其他邊軍不同的壯漢矮身突進,伺機專砍馬腿。

    這夥步卒身上披掛的不是北境常見的連環鎖子甲,而是袒露著右肩及半個胸膛的堅韌披甲,如果楊長生在這裡,一眼就會認出這是每逢妖族大舉攻城就會跟在死戰不退撥雲營身後撿漏的豺狼營將士。

    校尉墳這第一次真正意義踏上戰場的騎兵不知道,雍州都督府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以戰後上繳清點出來的妖族頭顱數目為邊軍將士計軍功,如此一來,酣戰不休的撥雲營就很是吃虧,於是就有了應運而生的豺狼營,這些身穿皮甲的步卒發起狠來,戰力不次於死戰不退的大周第一營,只負責收集被撥雲營將士砍成重傷的妖族,一刀剁下那些雜碎的腦袋,全營軍功與撥雲營平分。

    所以,他們的皮甲腰帶前後一圈都是三寸長鐵釘彎成的鉤子,砍了妖族頭顱就往腰間一掛,其中更有會識字的跟在後面不停疾書速記,撥雲營誰誰砍傷幾個雜碎,誰誰力戰而死,因此要是統計北境邊軍哪一營斬殺妖族最多的話,最後得出的結果不是衝在最前面的撥雲營,也不是在城牆上張弓射箭的鷹目營。

    而是雍州之外很少有人知道的豺狼營。

    李敬威揮刀盪開朝他仰射而來的幾桿斷成半截的長槍,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該有的恐懼情緒,他意識到現在已然無法讓雙方混成一團的近十萬人分開,校尉墳騎兵泥足深陷,想退都不見得能如願以償,連烏鴉的坐騎都被齊膝斬斷一條馬腿,他此時只有一個念頭揮之不去,那就是難怪有人說戰場是個一視同仁的血肉磨盤。

    東方天際緩緩露出一線魚肚白。

    速戰速決幾乎成了一種不可能達成的奢望,距離駐兵近三十萬的溱川城不過區區百里,這裡的動靜必然瞞不過郭奉平的斥候打探,李敬威顧不上擔心他苦心練出來的騎兵會傷亡慘重,更怕那位躋身於兩殿四閣大學士的樞密副使趁機出兵,將混戰中的兩方人馬包了餃子。

    李敬威長嘯一聲,希望能借此吸引邊軍中修士的注意,他知道這數萬殺紅了眼的悍卒中存在不少隱藏氣機的高手,軍伍中最敬重強者,那些身負不俗修為的多半身居副將、校尉之類的高位,校尉墳騎兵中同樣有數以千計的二境三品之上修士,只要能把對方修士斬殺,那麼興許還能有儘快結束亂戰局面的可能。

    可惜讓李敬威失望的是,邊軍陣營裡的修士與江湖中渴望成名的遊俠兒截然不同,似乎並不願意拿出所謂的高手氣度,星星點點的刀光總是穿插在騎兵間隙內一閃即逝,衝得比盾牌手和豺狼營更加深入,仗著自身真氣滲透進騎兵縱深隊列,砍馬砍人如魚得水。

    最要命的是,這些紮根於北境邊軍的修士沒了江湖遊俠的傲氣,卻多了讓人歎為觀止的韌勁,衝殺過程中對自身真氣消耗的把握極有分寸,這是長久跟漠北妖族拼鬥而養成的好習慣,煊赫刀芒劍氣固然好看,但保不了命,細水長流才能多殺幾個敵寇,日後才有晉身百夫長乃至校尉的機會。

    看清了這一點,李敬威頓時心生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