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北風凋落葉

    微言大義的浩然春秋開門見山,天地有常,萬物有度。

    這是一切生靈都逃脫不出的天道定律,是故世人有一得則必有一失,古往今來的歷朝帝王就是存了法天象地的念頭,才琢磨出一套顛撲不破的權衡之術來御下,在柳同昌面前穿過兩次明黃五爪龍袍的謝逸塵自然也不能例外。

    他最大的短板,就是始終沒有能培養出一支滲透進京都的得力諜子。

    是從屈洵在浣花溪邊跟司天監這位嫡傳弟子過了幾招,謝逸塵才開始逐漸重視聲名與日俱增的陳無雙,可惜他能打探到的消息都是江湖上真假參半的傳聞,有時候聽起來更像是戲裡跌宕起伏的故事。

    如果少說十年未曾親自回京述職的這位雍州都督能早些留心京都城裡的風聲,那麼一定會從陳無雙撕毀聖旨以後仍然還招搖回京,且在白獅坊流香江畔一腳踹退二皇子的事蹟上,判斷出司天監新任的觀星樓主是個懶得講道理的人。

    那柄焦骨牡丹,同樣不講道理。

    青色劍光熾烈到有些發白,無法直視其芒的謝逸塵下意識偏頭躲避,僅是眼角餘光所捕捉到的強盛就讓他心頭苦澀,他的武學天賦絕不次於孤舟島賀安瀾,只可惜修為境界被胸中不能與人言的大志向所拖累,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治軍上,否則現在興許有望踏足五境。

    時已至今,再多的懊惱都無濟於事。

    這位平日事無鉅細自有心腹兵士服其勞的大都督,此時卻要孤身一人,面對陳無雙勢在必得的一式劍十七,他能想象到,那個年輕人臉上必定是決然神色,一如他跟柳同昌在大帳中定國號為大雍時的決然。

    雲瀾江上,陳無雙曾將全部真氣灌注進三尺青鋒,一劍截江。

    而這一次則不然,年輕觀星樓主心裡是一種歷盡千帆終於如願以償的淡淡欣喜。

    陳無雙低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任由經脈之中如斷崖瀑布般傾斜的真氣湧進右臂經脈,俊朗面孔上浮現一抹從容笑意,喃喃道:“今日先殺罪魁禍首,師伯且容我些日子,總有能奪回城牆的時候。”

    混戰雙方極有默契地停手,連帶那頭黑虎都俯下身,像是對劍十七表示臣服。

    景禎朝從未有這麼一襲光彩奪目的團龍蟒袍,猶勝驕陽。

    持續蓄勢的陳無雙不急著出劍,在氣息攀升至他修為所能達到的巔峰之後,握持劍柄的掌心之中似乎有一道新的蓬勃氣機破殼而出,繞著劍柄盤旋之上,密密纏於焦骨牡丹近乎晶瑩到透徹如冰的劍身。

    這種連陳無雙也難以言明的氣機出現之後,原本盡數灌注於三尺長劍的真氣居然有了反哺跡象,逆著經脈瞬息流至空蕩丹田,而後就是玄之又玄的一生二、二生三,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如同不計其數的纖細小蛇吞吐信子,正沉浸於此種狀態而物我兩忘的陳無雙,忽覺眉心輕微一痛。

    像是有梨渦淺淺的溫柔女子,拿繡花針在他印堂處刺了一下。

    靜溪驟然成洪流,好似方圓百里天地之間的一切駁雜氣息都在爭前恐後而來,從眉心被繡花針刺出來的小洞一擁而入,風馳電掣般在體內遊走一圈,然後突兀消失不見,曾在南疆十萬邊緣經歷過一次靈氣洗練的陳無雙很清楚,這絕不是天地呼應。

    老道士駭然不已,兩隻眼睛眯成細細縫隙試圖去探究陳無雙到底在做什麼,可焦骨牡丹上的青光實在太過刺眼,不得已扭轉頭朝向東方,卻詫異發覺,東方天際正有一股極淡的紫色雲霧升騰,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紫氣東來?”

    黃雲早已散盡,只剩迷濛劍光彌天,明明無聲,卻好似有天雷。

    “八品。”

    陳無雙低聲自言自語,破天荒對邋遢老頭常掛在嘴邊的天數生出一絲敬畏之情,若不是謝逸塵命中該當死於他劍下的話,怎麼可能巧合到在即將出劍取其性命時,意外踏足八品境界,

    在煊赫青光中看不清劍身在何處的焦骨牡丹,輕輕震顫。

    陳無雙心有明悟,他將要施展出來的這一式劍十七有別於蘇慕仙,是由師伯隕落北境的滿腔悲憤化為不破逸塵誓不還的執念,儘管未到五境高人飛花摘葉皆可為劍的高深境界,但這一刻他手中有劍無劍,區別不大。

    心有執念而不被執念所支配,翠竹頂端生小花。

    一腳踏出,驚雷炸響,持劍右手轉腕畫圓,徐守一還能堅持小半柱香的陣法,瞬息垮塌。

    似乎連那一輪照耀古今的滿月,在這一劍的起手勢面前都要避其鋒芒,悄然褪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