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一百五十章 死戰!

    揹著五杆短槍在身後的楊長生很平靜。

    這位每逢漠北妖族夜襲時總是奮勇當先的正五品營官,手裡把玩著一枚黑黝黝半圓形鐵片,漠然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破天荒地對大都督的軍令無動於衷,他不動,那整整一萬人編制的撥雲營中,就沒有一個人擅自挪動腳步。

    兵鋒銳氣,從來就在令行如神明諭旨的雄渾氣象,深諳此道的謝逸塵察覺到撥雲營異常的舉動,立刻皺眉扭頭,對那位被臉上一道可怖傷疤平添幾分男兒豪邁氣概的營官怒目相視,可惜楊長生並不與他的眼神有片刻交匯,只是用柔軟指肚慢慢摩挲那枚鐵片上的歪扭字跡。

    這樣的一枚鐵片,跟身著精良重甲的撥雲營有些格格不入,是從多數邊軍所裝備的鎖子甲上拆下來的一片甲葉,上面的字跡是楊長生識字不多的父親,問過營中學問最高的文書以後,就著城牆上千年不熄的長明燈火,用箭簇一筆一劃小心刻下,還因此被同袍笑過,說他姓楊的既然有這門手藝,不如解甲歸鄉做些精緻女紅。

    邊軍中多見生離死別,往往前一天還勾肩搭背一起去逛窯子的弟兄,明日就可能成了被妖族雜碎拖走的一具殘破屍身,所以在好像永遠陰雲密佈大雪飄飛的漫長歲月裡,沒有人能記得那些明明可歌可泣卻顯得微不足道的故事。

    楊長生父親的性命,是單正康拼死從妖族手裡救回來的,用他臨終前回光返照的遺言說,是單大哥一刀劈開陰曹地府的大門,把已經被索命惡鬼拖走的他搶回陽間,這樣的大恩大德,只會罵人但不善言辭的老楊一直想重重報答,可惜直到壽終也沒找到機會,反而身後事還要麻煩單正康出面來料理。

    為將者忠孝兩難全,自古而然。

    報答單正康,是亡父至死不忘的遺願,楊長生該當盡孝。

    他想了很多次,倘若大都督不曾造反,仍然像以前一樣盡忠鎮守北境城牆,即便年邁的單正康親自拿著這枚鐵片找上門來,他也不會答應任何對謝逸塵不利的事情,或者,大都督在起兵造反的時候沒有徹底拋開那道二十三里長的城牆不管,他楊長生也不會去跟陳無雙見面。

    也許這座國祚綿延了一千三百餘年之久的大周王朝,真到了甚囂塵上的傳聞中氣數將盡的時候,大都督雄才大略,有心逐鹿中原是人之常情,而讓楊長生越來越心灰意冷的,是謝逸塵居然毫不猶豫,就放棄了邊軍袍澤多少次浴血才守住安穩的城牆。

    自從昨夜親眼目睹隕落於北方天際的那顆碩大弼星,楊長生莫名就覺得,前面不遠處正仗劍往來衝突的蟒袍少年,會不惜一切代價繼承陳家老公爺的遺志,悍然昂首站在妖族那些面目醜陋的雜碎面前,不論天下蒼生到底是善是惡,都將之護在身後。

    這才是世間修士該有的擔當和骨氣,這才是他孃的好漢子!

    謝逸塵的眼神瞬間變得狠辣,冷聲喝問道:“撥雲營可是要造反?楊長生,你可知邊軍律令第一條,違令者斬!”

    以凜然劍意逼得那八品邪修陰森氣息退避三舍,陳無雙乘勢接連三劍揮灑而出,強橫劍氣勢如破竹般刺破那修士懸在身前的一枚叮噹作響的銅鈴,暢快大笑,焦骨牡丹劍指臉色鐵青的謝逸塵,“狗日的,盡會拿屎盆子往別人頭上扣,造反難道不是你?”

    在馮秉忠百煞刃迷惑性的掩護下,三境劍修祝存良出其不意冷然出手,劍光一閃而逝,那名手持招魂幡的七品修士猝不及防,被他蓄謀已久的劍氣登時刺穿左胸,透體而入的劍氣在血肉之軀內炸開,心臟粉碎成一蓬血舞,周身經脈寸寸斷裂,未及呼痛就生機斷絕。

    祝存良喘著粗氣抹亮劍鋒,抬頭看去。

    沾染了星星點點血跡的那身蟒袍,像是在涼州大風中飄揚不墜的旗幟。

    眼疾手快的許悠揮劍磕飛電射至祝存良後心的一柄短刀,轉頭狠狠瞪了馮秉忠一眼,後者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眼見謝逸塵麾下重兵正從東、西、南三面合圍,以他的眼力,實在難以判斷這一場苦戰最後到底誰是贏家,做戲還是要做全套,日後才有左右逢源的轉圜餘地,他倒不是對祝存良動了殺心,而是沒想到那個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話的劍修會突然愣神。

    混戰之中,最狀若瘋虎的居然不是性情豪爽的馬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