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一百零八章 識貨識人

    楊柳城這唯一一家鐵匠鋪子根本就沒有門口可言,臨街的一面索性敞開了一堵牆,透過鐵器淬火產生的蒸騰水汽,鋪子裡面的擺設幾乎一覽無餘。

    五六個裸著古銅色精壯上身的年輕漢子一字排開,賣力掄著手裡長柄大錘狠狠敲打燒得通紅的鐵坯,被日光照得發亮的滿身汗水似乎能擋住飛濺起來的火星子,抻腰、舒臂、揚手、落錘一連串動作堪稱行雲流水,竟然極具一種震撼美感。

    幾個打鐵的漢子頭頂,橫扯著一根小拇指粗細的繩索,仔細看時,那條繩索是用數十根纖細鐵絲擰成的一股,上面懸掛著滿滿當當未及開刃的鐮刀之類,稍微靠近鋪子就覺得熱浪翻滾撲面,再往裡面看去,一個渾身稜角分明腱子肉的矮壯漢子正坐在躺椅上搖著蒲扇,另一手裡端著個缺了口的粗瓷大碗。

    尋常百姓家喝茶當然沒有鷹潭山孫澄音那般嬌柔做作的排場,捏一撮茶葉扔進碗底,再用滾燙的沸水沖泡,不必洗茶,茶葉末子喝進嘴裡就嚥下去,這種在京都城無人問津的粗茶,在楊柳城卻能賣出一斤兩百銅板的高價,都是花銀子買來的,可捨不得糟踐東西。

    喝茶的矮壯漢子偏頭朝外看了一眼,立即笑著放下大碗起身,繞過叮叮噹噹打鐵的幾個學徒走到街面上,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朝翻身下馬的馬三爺等人彎腰抱拳,諂笑道:“您瞧瞧這是怎麼話說的,有什麼吩咐讓人來知會一聲就是,如何敢讓三爺屈尊?”

    這位呂掌櫃嘴上說著謙卑客套話,暗地裡卻心念百轉,不著痕跡朝鋪子裡學徒使了個眼色,那年輕漢子登即擱下大錘,抹了把臉上的汗水,一言不發轉身朝鋪子深處連通後院的小門走去,誰不知道這家鋪子裡真正一口唾沫一個坑的是姓單的師孃。

    呂鐵匠這家鋪子每年有六成的生意是靠大漠馬幫照顧,從鍛打刀劍到釘馬蹄,流水的銀子就從茫茫大漠淌進了他兩口子的腰包,去除成本積少成多,這些年下來,呂鐵匠已經可以說是楊柳城名副其實的首富之家。

    只不過每次有這種生意上門,那些趾高氣揚的馬賊素來都是高坐在馬背上,一副頤氣指使的模樣說這說那,呂鐵匠認得以往就時常來城裡買酒買肉的馬三爺,更認得這位被桀驁馬賊恭恭敬敬奉為教頭的慕容百勝,卻不認得陳無雙。

    生意人都有讒言觀色的本事,久在西北的呂鐵匠尤為識貨,一見陳無雙座下那匹神駿墨麒麟就知道他的身份必然非同凡響,但這些想法絲毫沒有在他黝黑的臉上表現出來,對三人都是極為恭敬謙卑的態度。

    馬三爺掃了一眼鋪子裡的陳設,又破天荒地仔細打量呂鐵匠幾眼,才笑著開口道:“老呂,這回不是生意找你,是我侄兒有事要找你,尋個方便說話的地方?”

    矮壯鐵匠身高還不到陳無雙肩頭,抬頭剛好能看見頭戴斗笠的陳無雙面容,眼前這個年輕人是馬賊一貫黑布遮面的打扮,驚鴻一瞥,只覺得他露在外面的雙眼似乎深不見底的一口水井,幽暗、空洞而死寂。

    自己婆娘還沒出來,心急如焚卻又不敢做主的呂鐵匠抹了把順著臉頰往下流的汗水,想著能拖一時是一時,陪著笑試探道:“原來這位是三爺的侄子?老呂這還是頭一次在涼州見著這麼俊秀的少年郎,哎呀,真是”

    年輕觀星樓主看透了他的心思,擺擺手笑道:“呂叔這些奉承話就不必說了,嬸子可是不在家?”

    呂鐵匠錯愕一怔,忙不迭道:“當不起,當不起,少爺稱呼一聲老呂就是拿著咱當人看。”

    沒讀過幾本書的矮壯鐵匠比誰都清楚大漠裡的馬賊是什麼德性,盡是些張嘴就罵娘、一言不合就要刀兵相向的草莽,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自家能做主的婆娘不在眼前,他可實在是不敢答應陳無雙的這一聲“呂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