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五十四章 錢興回京的第一壺酒

    可惜,那像是家裡死了長輩的胖子聽在耳裡,仍是無動於衷。

    扭頭看著窗外的錢副統領小口喝著不值太多錢的濁酒,有些羨慕自己騎來的那匹老馬,至少它有能掃去煩人蒼蠅的長尾,而他,只有一柄刀。

    李濟安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幾眼,朝堂自古以紫為貴,且誰都知道司天監弟子喜穿白衣,因此京都裡的百姓或是貴人,除了家中有喪事不得已而戴孝的之外,很少有人願意穿白衣,偶爾能見到的幾個多半也都是頭一回來京都的外鄉人,尤其是仰慕劍氣沛青冥的江湖遊俠兒,那胖子聽了他的名號還能坐得住,要麼是為了面子死撐,要麼是真的壓根就不把他李濟安當回事。

    另外兩個書生見說了半天都收效甚微,也就悻悻住了口,等夥計上了酒菜,隔壁幾桌喝酒的人都在低聲討論雍州、涼州以及南疆,李濟安靜靜聽了一陣子,忽然合上摺扇端起酒杯,緩緩道:“諸位都是讀書人,酒後還是莫談國事的好,陛下雄才大略、首輔楊公老成謀國,自有應對之策。”

    二樓上靜了一靜。

    “李兄是祭酒大人愛徒,想來是比我等知道的更多些?”

    錢興仍是朝向窗外,可眼角餘光注意到,開口說話的是離他最近一張桌子上的人,單論年紀的話做李濟安的叔父輩都足夠,卻還恬不知恥地諂媚稱呼對方為李兄,好像能借機跟那才名不小的年輕人說幾句話都是榮耀。

    李濟安搖了搖頭,淺淺嘗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拿白瓷碗舀了一碗冰鎮梅子湯,不動聲色道:“李某並非是知道的比諸位多,此事但凡往深處想想,就不難揣測朝堂穿紫的諸公心思。北境邊軍自古就是二十萬,不久前陛下有旨,允謝賊擴兵至三十七萬,雍州能短時間內再湊出這多出來的十七萬將士都不容易,傳言中陳兵涼州邊境的五十萬大軍,不出意料,是謝賊自壯聲勢的詐稱罷了。可同樣在雍州任過大都督的天策大將軍郭奉平麾下,是實打實從各州調來的數十萬兵力,縱然邊軍精銳的戰力遠非其餘各州駐兵可比,再加上二皇子殿下辛苦磨礪出來的六萬騎兵,謝賊之敗近在眼前。”

    說完這些,李濟安自嘲地笑了聲,擺手道:“慚愧,李某勸諸位莫談國事,自己倒說了些不該說的,就此打住,就此打住。北境南疆,都不該是咱們這些沒有官身的讀書人該置喙的,但是天子腳下若有不忠不孝之輩妄圖興風作浪,李某便不肯饒他。”

    錢興咧了咧嘴,瞧瞧,到底是讀書人,有眼力勁,這麼快就說到了正題。

    李濟安仰頭喝了半碗酸甜可口的梅子湯,放下碗環視四周,一提到不忠不孝這四個字,整個酒肆的二樓頓時群情激憤,陳無雙把流香江上的當紅花魁娶回鎮國公府做妾室,看著眼紅的人最多私下底嫉妒地罵幾句,可他竟然敢對堂堂正三品一州都督的愛女做出這般豬狗不如的事情來,這就相當於自己將把柄交到了旁人手裡,牆倒眾人推,誰也怨不得了。

    “哼,那陳無雙自小就不是個東西,偏偏就得了司天監仲平先生器重,先不說楚州都督黃大人家的愛女如何,也不說他幾年前就在流香江的花船上打過皇子殿下,單說他居然敢撕毀聖旨、譖穿蟒袍回京,這就是夠殺頭的大罪,此風不正,京都以後還能有我等讀書人說話的地方嗎?”

    李濟安身旁的一個濃眉書生看向隔壁桌說話的人,恨恨一拍桌子,正色道:“我輩讀書人重仁重義,說到底都是心中有個禮字,為人處世約束自己,處處不可逾矩,那陳無雙樁樁件件,無異於是在踐踏聖賢文章,是可忍孰不可忍!”

    錢興嘴角的笑意越來越重,晃了晃酒壺,裡面大概還有四兩酒,那就耐住性子再聽幾句。

    以前三爺就教誨過,做事啊,一急不如一緩。

    李濟安見窗邊的胖子並沒有太大的反應,逐漸也就打消了藏在眼底的疑慮,聽著身邊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盞茶時間,才再度出聲道:“撕毀聖旨、譖穿蟒袍,自有大周律例等著他,我等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少說為妙。但得了探花郎頭銜的陳無雙已經能算是半個讀書人,竟然還做出玷汙黃家小姐清白的骯髒事情來,李某便第一個不能容他!李某決定,要召集京都士子去宮門外請旨,以布衣身份上書陛下,此獠不除,我輩讀書人愧與之同處青天之下!”

    二樓上頓時一片附和之聲,只有錢興笑著喝酒,眼神越發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