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五十四章 錢興回京的第一壺酒

    回京都之前,唯一不在雍州北境城牆上的玉龍衛副統領錢興,接連收到以往陳家三爺跟玉龍衛用於傳遞消息的七隻信鴿,所有信鴿腿上綁著的小字條合起來算是兩封信,一封信是氣質出塵宛如仙子的少夫人親筆,言簡意賅,只說是公子爺喚他回京有要緊事情要辦,而另一封信則是比墨莉更早得了名分的小滿所寫,用幾張字條儘量直截了當地說明了公子爺目前的處境。

    一路御空北上數千裡,直到離京都城南門不足百里的一處小縣城,錢興才找了家以前住過幾次的客棧沐浴更衣,換了套乾乾淨淨的肥大白衣,又拿銀子託店家買了匹能持久負重的涼州老馬,他心裡隱隱有一種興奮,往常在京都歷來都是謙卑為人、低調做事,可這次回京是要真正替在北境接任了觀星樓主的公子爺做事情,算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絕不能丟了玉龍衛和自己的臉面。

    錢興能在陳叔愚手底下做到萬人之上的副統領位置,他四境刀修的身份僅僅是一方面而已,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個看起來有些猥瑣諂媚的胖子,實在是玉龍衛中少見的最擅察言觀色、隨機應變的心思玲瓏之輩,從兩位少夫人不惜動用七隻信鴿的舉動上,立刻嗅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他沒有把那幾張字條給坐鎮百花山莊的花扶疏看,而是自己看完之後,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許家小侯爺,從許佑乾三言兩語的回答中,弄清楚了公子爺在岳陽城經歷的事情,然後就悄悄上了觀星樓七層去找邋遢老頭商量,常半仙看完那幾張字條連聲嘿笑,眯著眼睛說那賊小子從來就不是個能忍氣吞聲、臥薪嚐膽的人,這時候召錢興回京,八成是打算讓副統領大人打頭陣。

    錢興本來就是這麼認為的,聽常半仙一說,心裡的想法就更確定無疑,嘿,如果公子爺是叫他回京在天子腳下公然殺官,副統領大人還多少有些遲疑,畢竟司天監眼下還是大周的司天監,但現在公子爺讓他回京,顯然是另有打算,這就好辦多了,殺一儆百的方法有很多很多種,不一定非得血濺五步才見效。

    有的人啊,或許真不怕死,他們怕的是名聲有損,呸,說什麼士可殺不可辱,錢某非要讓你們知道知道什麼是奇恥大辱。

    相比而言,死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長刀一抹脖子痛痛快快。

    穿上龍袍不像太子說的就是錢興這種人,體態不遜色於謝逸塵麾下副將柳同昌太多的副統領,哪怕是穿了一身素淨白衣牽著老馬從南門進城,也不會讓人太過懷疑他是司天監的人,總歸天底下不是隻有司天監弟子才能穿白衣,皮笑肉不笑的副統領進城時收起隨身兵刃,還討好似地偷偷塞給把手城門的吏目三兩碎銀子,看上去更像是頭一回進京見見世面的小角色。

    在世外桃源一樣的浣花溪畔待久了,錢興竟然有些不太適應京都久違的繁華景象,牽著那匹老馬緩緩走在城裡,帶著笑意四處去看街邊商販和趾高氣揚的行人,久居天子腳下的百姓似乎天性就看不起外來的土包子,大多都只是不屑地瞥他一眼不肯搭話,在司天監算是一號人物的副統領大人也不見惱怒,隨意找了處酒肆就坐下,要了兩斤醬肉、幾碟涼菜一壺濁酒就上了二樓。

    靠窗的位子往南看去,正好能看見鎮國公府那座觀星樓,獨自坐在桌邊的錢興等店裡的夥計把酒菜端上來,摸出銀子好言好語結了賬,斟了一杯酒,默然端起酒杯遙遙朝司天監方向敬酒致意,一飲而盡,酒氣順著渾身毛孔散出來,又夾了兩塊肥瘦相間、切得厚薄剛好入口的醬肉塞進嘴裡,慢慢咀嚼,比起雲州來,北方人的飯食口味稍顯鹹重,這種醬肉在雲瀾江以南等閒可吃不著。

    時辰已經過了正午吃飯的時候,但酒肆裡的客人並不少,一樓滿座,二樓的七八張桌子也僅剩一張閒著的,錢興要是再晚來片刻,說不行就只好要換一處地方喝酒。京都酒肆的佈局基本都是大同小異,二樓的位子相比一樓清靜也乾淨些,近三百斤重的副統領上樓時踩得木質樓梯咯吱作響,正把酒暢談的那些人打量他幾眼就扭過頭去,眼神裡多有淡淡譏諷,這麼胖大的人,要做轎子的話少說得八抬大轎,還得是年富力強的精壯漢子做轎伕才好。

    刻意收斂起自身氣息的錢興對旁人目光視而不見,不過是些沒考上功名的讀書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妄談國事,京都最不缺的就是這種眼高於頂、名不副實的貨色。錢興吃得很慢,眼神不時越過窗口看向外面的行人,原因是他聽見有人低聲提及到自家公子爺的名號,語氣多是幸災樂禍夾雜著因妒生恨的鄙夷,說是楚州都督黃大千的愛女被陳無雙糟蹋了,如今珠胎暗結,如何求死覓活云云。

    錢興稍微有些詫異,要說旁人的話他還真有可能信了,陳無雙在流香江上的風流名聲終究不是空穴來風,再說少年人腰纏萬貫身份貴重,這也是人之常情,但楚州都督家的黃婉寧如今可就在雲州百花山莊,已經被沈辭雲的師孃、孤舟島四境劍修曲瑤琴收為記名弟子,說尋死覓活純粹是無稽之談。而且,錢興是過來人,從黃婉寧的體態就不難看出,那位小姐還是個未經人事的黃花閨女,又哪裡來的珠胎暗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