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四十七章 一盆髒水,一步妙手

    京都素來就是群英薈萃、臥虎藏龍之地,街面上多的是舉止儒雅的儒家士子和懸刀佩劍的江湖遊俠,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是非,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每日最頭疼的,就是哪一處坊市又有喝醉了酒一言不合就要出手切磋較技的修士,要知道這些人裡指不定誰身後就有惹不起的靠山,對此等景象司空見慣的百姓們都逐漸習以為常,甚至心裡多少有些鄙夷,嘖,在街上動手的人本事都是些稀鬆平常的,比說書先生口中斬妖除魔的劍仙可差得太遠了,沒什麼看頭。

    儘管如此,可腰懸長劍、身穿蟒袍的陳無雙走在行人漸多的路上實在太顯眼,尤其是身後還跟著近百個年輕讀書人,陳無雙倒是不以為意,公子爺看不見別人,自然就不怕別人如何看他,總之在京都已經臭名遠揚,多一個囂張跋扈的名聲不痛不癢,只是方才強行壓制住的內傷,在洩了那一口無論如何要上保和殿的心氣之後,就開始覺得胸腹之間隱隱作痛。

    好在沒走多遠,陳無雙就覺察到晴天撐著一柄傘的大寒趕來一駕鎮國公府上的馬車,少年頓住腳步聽著馬蹄聲輕快地由遠及近,似笑非笑地偏頭問張正言,“是四師叔的安排?”

    提前備下馬車等著接他回府的人,起碼有兩個含而不露的深意,一是料定他今日進不了宮城,二來則是提醒他事不可為就得淺嘗輒止,白日裡穿著這麼一身扎眼的團龍蟒袍招搖過市,會惹來更多不好妥當處置的麻煩事,坐在馬車裡雖然是掩耳盜鈴之舉,總歸朝堂和司天監的面子上都能勉強說得過去,不至於在雙方落子之前就撕破臉掀翻了棋盤。

    對弈講究你來我往各顯本事的見招拆招,共同維護明面上的一團和氣才體面些,掀翻了棋盤,接下來可就只能擼起袖子兵戎相見了。

    窮酸書生合上摺扇輕輕敲打著手心,輕輕咳嗽兩聲,身後近百沉默不語的書生很快就各自朝不同方向散去,像是潭水裡等不來餌料的錦鯉,混進人間煙火無處找尋,只剩下一人低著頭不動,張正言很滿意這些人令行禁止的作風,笑道:“公子知道的,四爺向來不願意插手司天監要做的事情,是我安排的。”

    陳無雙訝然一挑眉毛,沒想到在河陽城談生意坑了他一回的窮酸書生,才進司天監沒多久就有如此心機手段,不僅早就猜到少年今日一定進不了宮,行事還這般滴水不漏的周全,默然片刻,陳無雙突然就覺得張正言此時得意的神情,像極了自以為算無遺策的邋遢老頭,一把奪下他手裡的摺扇道:“你現在這幅樣子實在很討人厭,上一個在我面前搖著扇子說話的王八蛋,被公子爺一腳踹進流香江。”

    窮酸書生沒惱,尷尬摸了摸鼻尖,眼睛死死盯著那把他愛不釋手的摺扇,生怕一貫行徑敗家的公子爺順手把摺扇給折了,眼見行為更古怪的大寒已經駕著馬車到了跟前,忙催促道:“公子上車,咱們回去說話,回去說話。”

    陳無雙轉身面朝宮城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氣,正如昨夜所說,他本來是想先禮後兵,去保和殿上要個答覆,事到如今就沒必要費心講道理講規矩了,但在撕破臉皮罵街之前,少年還想在京都裡最後做一回君子,有成人之美的君子,所以把拿著很不趁手的風雅摺扇拋給張正言,抬腿邁上馬車鑽進車廂,大寒似乎是想在不少路人的注視下維持住少言寡語的高人風範,油紙傘下是一張神情波瀾不驚的臉,稍顯做作。

    窮酸書生搖搖頭,招呼最後一個沒有離開的讀書人一起進了車廂。

    等馬車折返回頭朝鎮國公府方向緩緩行駛,陳無雙才注意到跟著上車的那個陌生讀書人,這位書生大概三十歲出頭年紀,相貌平平無奇,膚色是一種久病纏身的病態白皙,甚至能隱約看清楚皮膚下彎彎曲曲的血脈,卯時的天氣還不算炎熱,他額頭上卻已經有汗珠沁出來,到京都之後張正言以司天監的名義請京都名醫看過幾次,都說他是先天體弱且虛不受補,最忌大喜大悲,只能慢慢調養以觀後效,藥是萬萬不敢下猛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