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四十四章 宮城之外有意外

    蕭靜嵐意外落敗的這一劍,讓蟒袍袖子上有了不太顯眼血跡的少年感觸頗深。

    陳無雙這次拼盡全力的出手,有別於洞庭湖斬玄蟒、北境城牆下殺妖族的那種酣暢淋漓,他目前的劍意正處在“破”和“立”之間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不管是施展青冥劍訣、天香劍訣還是無往不利的劍十七,出劍時的心境已經有了“破”字裡目空一切的決絕意味,所以在不明就裡的外人,比如駐仙山八品劍修盧翰堂看來,且不說他身兼四門御劍術,單憑劍意,少年就已然有了劍道大家氣象。

    今日一戰,陳無雙知難不退的本意就是在於逼自己去遇強則強,雖然若不是老道士暗中相助才讓他勝之不武,而且在蕭靜嵐不想取他性命的一劍下仍然受了不輕內傷,但他處心積慮藏起來的最後一成真氣,卻在化作青冥劍氣剛噴吐出去時就心有明悟,模模糊糊摸到了“立”字的門檻。

    荒郊野火燒不盡原上枯草,其因便是青草把根留在了火焰觸及不到的土壤裡,由此才能等到春風吹又生的下一場輪迴。

    老道士緩步上前,彎腰替少年一一撿回守拙劍廬那三柄天品長劍,剛走到他身邊,就聽見陳無雙低著頭嘿笑了一聲。

    徐守一頓時嘶了一口涼氣,他再不認得陳家幼麟那一式有去無回的劍法,也從那句霸道絕倫的“地獄十八層,一劍破十七”裡猜出來,少年剛才施展的是崑崙蘇慕仙的劍十七,凝神打量盤腿坐在地上借丹藥效力暫時壓制傷勢的少年幾眼,暗自疑慮道,莫非蘇崑侖傳藝時連喜怒無常的性子也傳給了他不成?

    仔細想想,陳無雙在京都十年來的名聲本就臭不可聞,到景禎皇帝欽點他為新科探花郎,更是落到了天下讀書種子人人唾罵的地步,而在江湖上卻多有讚譽,尤其是現在很多年輕一輩的散修,甚至把司天監第一場慘勝之後還能守住城牆的事情,完全歸功於這位聲名鵲起的新任觀星樓主,據說連曾經跟他結下過樑子的駐仙山,對他都評價不錯。

    老道士抬頭往陳無雙身後遙遙看了一眼,在目力所及極限的一棟小樓頂上,站著兩個手提長劍的女子劍修,徐守一靈識感知沒錯的話,應該是一個八品境界、一個六品境界,微微俯身把三柄長劍放在少年身前,眼神中就多了一絲憂慮,如果陳無雙的性情真像蘇慕仙那樣陰晴不定、難以捉摸的話,對他西河派以及整座江湖而言,恐怕都不是什麼好事。

    丹田裡的真氣完全耗盡,在丹藥效力的揮發下,很快就有一縷新的真氣生出來,以一息十餘個周天的駭人速度不停在經脈中周天循環,不積細流無以成江海,這個無中生有的過程也可以看做是不破不立的“立”,可陳無雙現在不想耽誤功夫去細細感悟,時間不對,地方也不對。

    感覺新生出來的真氣已經可以勉強壓制住傷勢,陳無雙伸手收回那三柄長劍,拄著焦骨牡丹慢慢站起身來,屏息片刻後悠悠吐出一口濁氣,本來想喝口酒沖淡口腔裡的血腥味,可惜儲物玉佩裡從楚州帶走的玉庭春都在城牆底下換了一場酩酊大醉,只好摸了根長在青石縫隙裡的狗尾巴草叼在嘴上,皺眉低頭拍打蟒袍上灰塵。

    要去保和殿上當司天監的臉面,總不能灰頭土臉讓人笑話。

    徐守一嘆息著伸出手,替他抻了抻蟒袍褶皺,溫聲問道:“公子還要往前走?”

    陳無雙微微一怔,伸手指著前面笑道:“路也沒剩多遠了。我去年出京南下劍山,身邊帶著個不善言辭的侍女,她說做人要把眼光放得長遠一點才好,那時候我以為再遠也就是七千裡,從京都到越秀罷了,徐道長,其實腳下只要有路可走,就都不算遠,遠的是來不及,是回不去,是見不到。”

    西河派的老道士沒想到會從一個未及束冠的少年人嘴裡,聽到這樣飽經滄桑的道理,愣了一愣,語氣有些肅然地問道:“要是這條路上,只有公子一個人走呢?”

    陳無雙灑然一笑,將焦骨牡丹棲回腰間劍鞘,淡然道:“那也無妨。我讀書少,不會引經據典,也不會講那些振聾發聵的大道理,就是覺得,只要沒走錯路、心裡沒有愧疚,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