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四十二章 探花郎胸中膽氣

    大周景禎二十四年五月初一,寅時,天光將亮未亮。

    精神抖擻的黑虎跟身著蟒袍的少年,一前一後安步當車出了鎮國公府,知道身後有人站在門前看著他,少年頭也不回地擺擺手,神情輕鬆,朝坐北望南的宮城而去。

    陳無雙還未及束冠之年,裴錦繡幫他把頭髮攏起來簪了枚通體不透光的墨玉簪子,腰間左側掛著那枚刻有無雙二字的儲物玉佩,右側則懸著逢春公的焦骨牡丹,走得不緩不急,這時候還早,路過的坊市裡不會有人,也就不必怕身後的兇獸嚇著百姓,至於會不會嚇著等在宮城外的文武百官,少年壓根沒有多想。

    朝堂啊,就是一個虎無傷人意、人有害虎心的地方,算是應景。

    按大周禮部定下的慣例,最高一等的明黃色蟒袍僅有皇子可穿,但像六皇子李敬廷殿下那種已經封為親王就藩京外的不在此列,然後就是內廷首領以及幾位勞苦功高的大太監可賜穿青色蟒袍,顏色越深就代表地位越高,平公公的蟒袍已然深青近黑,再者就是鎮國公爺天底下獨一份的白底繡銀龍蟒袍,照理說陳無雙不過是個區區一個越秀縣子,沒資格穿蟒袍,即便皇家和朝堂認可了他承襲一等鎮國公爵位,也不該穿黑色蟒袍。

    穀雨死後,少年說過從此再不穿白衣,所以今日只在腰間繫了條白色玉帶。

    玉帶左側,是墨莉連夜用頭上一縷青絲繡成的一朵小巧茉莉花,陳無雙笑著伸手撫摸那朵微微扭扭不成樣子的小花,拿慣了長劍的女子挑燈拿起繡花針,確實是很不趁手,要不是有貼心的小核桃在旁邊陪著幫忙,興許這朵花還要再醜一些。

    少年沒有故意挑僻靜的小路,就這麼順著貫通京都城南北的大道一直往前,經過第一個路口時腳步微微一頓,記得小時候街角一家鏢局的屋簷底下,有個比懷裡周天星盤直徑還大的馬蜂窩,陳仲平不懷好意地慫恿他拿著竹竿去挑,他心裡早有對策,瞅準了角度就把馬蜂窩挑飛到鏢局院裡,整條街好一陣雞飛狗跳,一手刀法據說學自邊軍撥雲營的老鏢頭氣呼呼提刀衝出來,正巧跟陳仲平四目相對,尷尬地打了個哈哈,摸著額頭上被馬蜂蟄出來的一個大包,望著頭上的太陽說雨下得可真大。

    十餘年來胸無大志的陳無雙,始終都覺得只要自己不造反,哪怕出手教訓皇子殿下一頓,不靠譜的老頭和司天監都會是一座堅不可摧的靠山,想不到有一天,他會腰懸長劍毫不猶豫擋在整個陳家的前面。

    不能退啊,他退一步,觀星樓在保和殿前就得矮一層。

    大寒這時候想來正坐在司天監門前生悶氣,說好了是回京來幫著公子爺罵街,為此他一路上沒少盤算該用什麼詞彙才顯得有氣勢,總不能第一回出門辦事,就給年輕鎮國公丟了臉面,結果幾天功夫好不容易想出來一肚子混不吝的髒話,事到臨頭卻沒了用武之地。

    公子說了,咱們司天監從來都是最講道理的地方,得先禮後兵,他這回先去問一問朝堂上的袞袞諸公,要是得到的回答不滿意,再去罵街也不遲,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讀書人的道理就得用在讀書人身上,公子是怎麼說的來著,對,這叫讓那些道理死得其所。

    再過一個路口,有一頂少見的轎子靜靜停在路旁,四名青衣小帽的轎伕都齊齊背過身去,面朝著還沒開門營業的茶樓垂手肅立,陳無雙輕笑一聲,嘀咕著臭棋簍子也太不講究,一大早就讓自家府裡的人在這吃閉門羹,少年走到轎子一旁,停住腳步。

    窗簾擋不住轎廂裡陳家四爺的一聲嘆息,一夜未睡的禮部右侍郎今日不坐馬車而是乘轎,等在少年的必經之路上,幽幽問道:“想好了,真敢去?”

    陳無雙嗯了一聲,嗤笑著反問道:“有何不敢?怎麼,四師叔覺得天下大才濟濟一堂的保和殿,會比南疆和漠北更兇險不成?”沒修出真氣的時候,他為搏一個根基紮實就敢孤身進南疆,修成真氣以後,又敢一人一劍連勝閻羅君三局,便是沒有蘇慕仙所豢養的這頭能比擬五境高人的兇獸跟著,他也敢去保和殿坐一坐那張位列百官之首楊公前面的太師椅。

    轎廂裡沉默片刻,陳季淳的聲音再度響起時就帶著幾分決絕,“前面的路不太好走,我幫不了你太多,你若是今日死在宮城之外,明日我便上摺子辭官不做,咱們陳家從此只為天下百姓。”

    陳無雙微微一怔,他以為性子柔和的四師叔是來勸他不要莽撞行事,出乎意料的是臭棋簍子這句話比陳叔愚還要硬氣,倒讓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轎廂裡又是一聲嘆息,說話的人好像很是疲憊,“走吧走吧,四師叔就在這裡看著你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