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三十八章 兩枝榆錢,一套茶具

    一家門可羅雀的棺材鋪子,一家生意慘淡的如意賭坊。

    生怕三兩句話就要落淚讓人笑話而不敢跟陳伯庸當面辭行,悄然離開雍州之前,身穿蟒袍且用一條白色綢緞束起披肩長髮的陳無雙,只去了這兩個地方,留給眼窩疤痕可怖的駝背單老頭兩罈子好酒,留給守拙劍廬丁尋橋一封將他引薦給百花山莊常半仙的書信。

    宋大佛爺不知道那封信上寫的是什麼,也沒有膽子去問三樓那位五境高人,聽說年輕鎮國公爺要回京都,先是一怔,隨即大獻殷勤送上一駕車廂極為寬綽的馬車,雍州城離京都其實不過三千餘里路程,而且多年來為保往北境運送物資通暢,雍州境內的官道最是平坦好走,拉車的兩匹牲口都是耐力持久的涼州好馬,只要趕車的人能熬得住,一天吃飽喝足能跑整整十個時辰,晝夜兼程,四五日功夫就能到京都。

    倒不是宋大佛爺有背主求榮另覓高枝的心思,他老覺得,只要陳無雙在雍州一天,他就一天睡不踏實,如意賭坊能在北境站穩腳跟有兩個倚仗,三樓上的倚仗送了那少年四柄好劍,還曾在昨夜出了一趟門,傻子也能猜到是去了城牆上做雪中送炭的事情,另一個京都裡的倚仗又遠水解不了近渴,那少年不是個好惹的,真要使起性子來堅壁清野,京裡想救他恐怕也鞭長莫及。

    所以,陳無雙離開雍州對宋大佛爺而言,是盼都盼不來的天大好事,走得越早越好,走得越快越好,讓京裡有本事跟他撕扯的大人物頭疼去吧,這尊走到哪裡都帶著一頭黑虎的凶神,如意坊實在是惹不起。

    唯一前來送行的只有鷹潭山的年輕道士。

    想要從細節上著手開始熟悉自家公子爺脾氣做派的大寒,把一根順手從馬車經過的地方採來的狗尾巴草斜叼在嘴角,撐了一柄傘擋住朝南而行所直面的陽光,輕聲吹著口哨,剛趕著馬車出了雍州城南門沒多久,就遠遠看見了路旁一棵大榆樹下站著的孫澄音,看起來斯文和煦的道士身邊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是一把老君騎青牛圖樣的青瓷茶壺,和四隻杯壁薄得透光的茶碗,扭頭朝車廂裡輕聲喚了句:“公子?”

    本來足夠坐下十個人都不嫌擁擠的車廂裡,蘇慕仙豢養多年的那頭通靈兇獸就佔據了大半空間,饒是這樣,黑虎還對只能蜷縮著身軀匍匐而稍有不滿情緒,陳無雙跟墨莉只好擠在靠近車窗的一側坐著,從來不講理的公子爺沒有嘗試著跟黑虎講一講道理的打算。

    在聽到大寒的聲音之前,陳無雙散出去的神識已然察覺到孫澄音的存在,記得離開劍山時,那個怎麼看都覺得戴著一層面具不招人喜歡的牛鼻子就演過這麼一出,現在算是故技重施,北境可不是惠風和暢的雲州,太陽曬乾的塵土被風捲著撲在臉上,也難得孫澄音還能維持住出塵高人的氣度,搖頭無奈道:“樹下停一停吧。”

    大寒痛快答應,故意清脆甩了聲馬鞭,兩匹馬聞聲加速奔跑,掀起一陣騰騰灰塵,我讓你在這裝道家神仙,先鬧你個灰頭土臉再說,區區一個鷹潭山的弟子,在司天監觀星樓主面前擺什麼譜?要不是打不過你個狗日的,小爺非揍你一頓才解氣。

    果然,本來面帶笑意的孫澄音臉色尷尬一僵,看出了大晴天撐著傘趕車的大寒良苦用心,無計可施之下頃刻間撐起真氣屏障連帶那張桌子護在裡面,等煙塵散去,一臉舒心笑容的陳無雙才跟墨莉掀開門簾從車廂裡走出來,很是滿意地拍了拍大寒肩頭以示嘉許,抽著鼻子聞了聞,跳下馬車仰頭走到榆樹底下,“真香。”

    樹上,是大串大串其形圓薄如錢幣的白色榆錢。

    “大寒,難得遇上了,去採一些來,回京讓府上膳房煮粥吃最好不過。”陳無雙很喜歡榆錢的清香味道,在京都有一年曾專門讓人四處去找,有狡黠市儈的讀書人聽說了,昧著良心贊他品性高潔,還特地做了一首詩,愣是從第一號冤大頭手裡換了不少銀兩,拿這些被人看不起的銀子換了些乾乾淨淨的聖賢書,三年前那位讀書人就如願以償考中了二甲進士,如今聽說是在戶部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