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二十五章 蓮花峰上喝茶的少年

    按司天監陳家先祖親自執筆作於太祖皇帝承天元年的《大周皇輿圖》所劃分的天下一十四州,往南越過清涼山自西北向東南綿延起伏七百里的山脈,才算是西極崑崙山、囊括風沙大漠的涼州,前朝時候,這一帶足有大大小小近百座供奉佛陀菩薩的寺廟庵堂,稱得上是梵唱不絕的佛家淨土,後來逐漸沒落,是因為被有煊赫從龍之功的白馬禪寺斥為小乘佛法,生生壓了一頭。

    清涼山最高的主峰不過五百餘丈,山腰處有一座規模不小但卻稍顯荒涼破敗的法華寺,寺裡為數不多的僧人口口相傳,前朝末年因氣運盡失,天下曾有三五年民不聊生的大旱,寺裡高僧曾為百姓施法求雨,設下香壇虔誠誦經十二日,後來天空中霞光萬道瑞氣千條,有菩薩駕祥雲落於此峰步步生蓮,降下三日甘霖,故而稱此峰為蓮花峰。

    謝逸塵的行營就設在蓮花峰半山腰的法華寺,畢竟山勢不適合大軍紮營拱衛,從北境帶來的近五十萬大軍在山腳設下一望無盡的遍野大營,唯有以死戰不退聞名遐邇的撥雲營一萬悍卒駐紮在法華寺外圍,營官楊長生就親自披甲挎刀,面無表情坐在寺門外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千年大榕樹底下,眯著眼看往來不斷有營中老卒巡視的唯一一條上山之路。

    離不惑之年還差幾歲的楊長生,在兵部登記在冊的二十位北境邊軍營官裡當屬年輕的,雍州邊軍的編制自古就與其餘十三州駐軍編制不同,同樣是從五品的壯武將軍銜,楚州都督黃大千最倚重的鄧思勉所統領的撼山營只有三千將士,而邊軍各營滿員都是萬人,尤其是號稱“大周第一營”的撥雲營,這一萬每逢戰事衝鋒在前的悍卒能抵得上蘇州五萬軟蛋兵。

    軍中將士多用大周制式長刀,刀身弧線利落、長逾三尺,背厚而刃薄,重七斤六兩,極適合雙手握柄劈砍,三境六品的楊長生除了腰間懸著這麼一柄刀,背上還有從不離身的五杆四尺長的短槍,他身形不算魁梧,卻自幼臂力驚人,有一手投擲短槍於百丈外力透妖族身軀的本事,臨陣時往往先瞅準妖族中嘶吼下令的頭目,先以短槍擊殺之,再揮刀身先士卒,邊軍中最敬重能將生死置之度外且有本事殺敵的好漢,因此濃眉大眼、臉上一道爪痕從眉角直劃到下頜的楊長生,在撥雲營這群自恃勇武目中無人的老卒中威信極高。

    其實楊長生並不是邊軍中常見的刀修,而是江湖上近百年幾乎難覓蹤跡的槍修,雍州城牆以來面對的都是漠北妖族,以守住城牆為第一要務,他最嚮往的騎兵並無用武之地,可現在他已經知道,寺廟裡那位想要蟒袍換龍袍的大都督,瞞天過海藏匿下來的近三十萬兵力之中,就有三四萬騎兵,可惜坐騎不是天底下最好的涼州軍馬。

    楊長生忽然低下頭嘿聲一笑,看一窩行色匆匆的螞蟻在腳下忙忙碌碌,伸腿拿腳尖在地上劃出一道淺淺溝壑,被阻斷去路的螞蟻原地轉了兩個圈子,繞過那條溝壑繼續朝榕樹根部行進,百折不撓一如死戰不退的撥雲營。

    嘩啦一陣鎧甲響聲,寺廟裡走出來一個人,光聽異常沉重的腳步聲,低著頭的楊長生就能判斷出對方身份,緩緩起身相迎,身形胖大到像是一座小山的柳同昌走出寺門,把手遮在額前抬頭看了眼明晃晃的日頭,面帶笑意嘟囔著罵了一句什麼,邊走邊解開甲冑,身後跟著四個親兵,很快就在樹下襬好一張長桌一張矮桌,長桌用來放茶壺,矮桌則充當柳大胖子的座位。

    常年在雍州習慣了北境的陰冷天氣,再加上一身足有三百斤重的肥肉,哪怕是身處涼風習習的半山腰,柳同昌還是覺得有些熱,擺擺手示意楊長生不必多禮,一屁股墩坐在矮桌上,瞥了眼地上螞蟻不得不繞過的那道溝壑,笑道:“楊兄弟是悶得慌了?也是,要是這時候咱們還在雍州城裡,說什麼也得去窯子裡找上兩個俊俏娘們兒陪著喝酒。”

    楊長生一眼就看出柳大胖子的親兵搬出來的這兩張桌子都有講究,長桌應是寺裡偏殿某位菩薩法像前擺放瓜果貢品的案桌,勉強能承受住這位雍州都督副將體重的矮桌,則該是護法金剛面前擺放香爐的供桌,輕聲嗯著坐回遠處,邊軍中誰都知道柳同昌最好女色,府上美妾如雲不說,夏秋兩季十天裡能有六天在城中青樓廝混。

    謝逸塵可以帶著家眷鳩佔鵲巢把寺裡和尚趕出去,柳同昌可沒有上行下效的膽子,意味深長道:“楊兄弟,聽說東邊山上有個妙音庵,裡面有十幾個年輕尼姑。嘿,在寺裡住久了,柳某總覺得沾染上些慈悲佛性,想著深研佛法,尤其是小乘佛教有一門歡喜禪,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