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六章 乳虎嘯谷,百獸震惶

    素來能以輕煙淡雨小橋流水婉約景緻養出風流才子的江南蘇州,曾有個鬱郁不得志的疏狂書生寫過一首遍傳十四州的好詩,其中有一句說斗酒詩百篇,陳無雙一直覺得這句話是扯淡,他在流香江上喝過的酒加起來夠開個不小的酒肆,也沒見寫出一句能堵住那些讀書人罵他的嘴的好詩句,直到此時才心有感悟,算是明白了那書生詩文裡的意思,詩情和劍意其實都是玄不可言的東西,人說佳句總是妙手偶得可遇不可求,確實如此。

    一手負後一手提劍,年輕鎮國公背對著二十三里長的城牆從容站立,城牆上的修士看不見他說出那句話時臉上作何表情,但能清晰感知到一股夾雜著浩大劍意的殺氣,隨夜風鼓盪瀰漫。

    駐仙山這種顯赫門派見多識廣的修士自然不用說,連蒼山劍派趕來馳援的修士,都立刻就猜到了陳無雙想要誅殺最後一名長尾妖族的底氣,或者說他所修習的第三種頂尖御劍術,就是崑崙蘇慕仙那一手只聞其名、未嘗一見的劍十七。

    而稍顯孤陋寡聞的一眾散修卻從那句話裡咂摸出不同的意思來,地獄十八層、一劍破十七,在敬畏生死之事的世間百姓古老相傳中,閻羅殿便是掌管所謂十八層地獄的陰曹衙門,在自稱閻羅殿大學士的五境高人面前,聲稱要一劍破去地獄十七層,身穿蟒袍的少年膽氣不可謂不雄壯。

    陳無雙體內的真氣只剩三成,神識能明顯察覺到最後一個沒出手的妖族氣息厚重,實力至少不遜色於死在天香劍訣劍氣茉莉下的第二個,捫心自問,話雖然說得決絕且傲氣,其實眼下並沒有十足把握將之斬於一劍,如果傾盡餘下所有真氣未能得手,恐怕死在城牆底下的就不是妖族雜碎了,所以,一向很惜命的少年想著找個話頭跟那位大學士多聊幾句,最好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多恢復一些真氣。

    渾身裹在黑袍裡的黑鐵山崖五境修士看透了他的想法,卻不太在意,微微一皺眉,詫異道:“好像在哪裡聽說過你這門御劍術,我想想,應該是你們大週一位冠絕天下的十二品劍修所創?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有些記不大清楚,是叫做劍十七來著?”

    少年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動作,堂而皇之取出一瓶能加快真氣恢復速度的丹藥,一把塞進嘴裡七八枚,這種丹藥各門各派都有煉製,只是有當世三大神醫之二的國師空相和太醫令楚鶴卿相助,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司天監煉製出來的丹藥效力更好,此類丹藥往往短時間內服用的第一粒最管用,第二粒則效益減半,第三粒比第二粒再減半,像陳無雙同時服下七八枚實在是令人痛心疾首的敗家子行徑。

    “大學士是有些學識的,崑崙山那位前輩一柄二尺七寸的驚鴻劍力壓世間修士數十年,劍十七正是他親手所創的御劍術,可惜我資質不算上佳,學來學去只算修成個皮毛,要說繼承蘇前輩衣缽的話是不敢自承,不過殺幾個妖族雜碎倒也不很難。”

    自去年六月陳無雙趁著一場大霧出京,陳伯庸這還是頭一回見著他,儘管從穀雨曾傳回司天監的信上得知,少年確實有緣跟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蘇慕仙有過數面相逢,但委實不知道他修成了劍十七這樣睥睨當世的御劍術,短暫失神之後,立刻以詢問的眼神看向孤舟島貌美如花的女子劍修。

    墨莉心下會意,點頭道:“師伯,無雙跟我師弟沈辭雲都得過蘇崑侖指點,不久之前洞庭湖上那條兇獸玄蟒,就是死於無雙一式劍十七。”

    近處幾位在江湖中都有名聲的駐仙山四境高手互相對視一眼,各自心中訝然,後生可畏啊,尋常劍修窮極此生能將一門御劍訣練到爐火純青已然是大成就,城牆下那少年就算打從孃胎裡就能握劍練劍,滿打滿算不過十六七年時間,竟然能身兼三種絕頂御劍術,而且青冥劍訣、天香劍訣以及蘇崑侖的劍十七,哪一種拿出來不是震驚江湖的本事,這已經不能用福緣深厚四個字來形容了,甚至說是天命所歸都不為過。

    閻羅殿大學士聞言更是好奇,單手將酒罈抱在懷裡,問道:“哦?據我所知,劍修所用的長劍雖式樣各有不同,規制總是三尺長短,為何那位姓蘇的修士佩劍只有兩尺七寸?”

    陳無雙輕聲一笑,那柄驚鴻劍他曾在沒修出真氣之前就用過一回,說起來自己臉上也有光彩,“蘇前輩說,他乃劍仙,當讓世人三寸鋒芒。我覺得,說是讓三寸鋒芒,不如說是讓了世人三分。大學士想來是懂些詩詞的,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塵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的三分。”

    頓了一頓,少年又道:“從今而後,或許會有千千萬萬能踏足十二品境界的劍修,但湛然若神如蘇崑侖,只此一個,大學士可知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