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二三零章 尋船過江

    一壺玉庭春,一對酒杯,百花山莊觀星樓上,白衣少年跟邋遢老頭聊了整整一夜,溫聲慢語不談國事不談司天監,像是久別重逢的故友一樣,就著窗外一池春水中明淨月色下酒,從五十年前涼州威遠將軍府上混飯吃的說書先生,聊到十年前蘇崑侖門下豪俠義氣的花千川,又從洞庭湖上獨自撐著舢板而來的許家小侯爺,聊到拜相山裡埋骨故里嘔心瀝血的上一任首輔程公,數風流人物,信手拈來。

    斬殺仙人的逢春公跟睥睨當世的蘇崑侖,這等被天下修士奉為神明的人物,酒入愁腸之後的常半仙語氣唏噓地娓娓道來,其中夾雜著些鮮為人知、不辨真偽的趣事,聽在陳無雙耳中就多了些許人間煙火氣,瞧瞧吧,不論是高高在上的天家貴胄還是高高在上的十二品劍仙,歸根結底,未渡天劫飛昇而去就還都是人。

    是人,就得有人味;是人,就得有人情。

    天亮時候,常半仙悠悠說完數十年前蘇慕仙還未成就五境修為之前的一樁趣事,抬起惺忪醉眼望向窗外天光,真氣佔據丹田,愁緒便只好積壓在心頭,這一聲嘆氣帶著些熟悉的味道,少年皺眉想了想,似乎像是河陽城書生那座堆滿古籍書冊的木架子,縈繞著陳年紙墨散出來的一種說不上是香是臭的腐朽氣息,陳無雙這才猛然意識到,原來一直以來對他幫助最大的幾個人裡,大部分都如日薄西山了。

    親赴北境的陳伯庸,不靠譜的陳仲平,邋里邋遢的常半仙,兩道長眉的空法和尚,以及那位困於南疆二十五年之久的花扶疏還有這座大周江山,都老了。十四歲那年第一次被六皇子殿下攛掇著上了流香江花船,陳無雙還擔心回府之後會挨罰,沒想到鎮國公爺得知此事後僅僅一笑了之,說少年人出去見見燈紅酒綠繁花似錦不是壞事,在司天監裡跟幾個老頭子待久了,難免心境會受影響暮靄沉沉,沒了蓬勃朝氣,還稱什麼春風得意是年少。

    觀星樓上的玉庭春吶,可比流香江上的更是醉人,整夜過去一壺酒都未喝盡,常半仙已然有了朦朧醉意,最後倒了一杯端起,舉在身前與少年輕輕碰杯,“此去江湖既遠且深,老夫便在這樓上等著聽陳家幼麟聲震一十四州,聊了一夜再沒什麼可說的了,只管趕路,莫問前程。”

    臨行一杯酒,陳無雙喝得一滴不剩,轉身下樓。

    身形肥胖的副統領大人牽來了三匹駿馬,兩黑一紅,都是骨架不小、四肢修長而健碩,一身毛髮刷得溜光水滑,雲州不產好馬,這三匹馬陳無雙認得一匹,是他在京裡時候常騎著趾高氣揚出門閒逛的,產自涼州,奔跑起來速度極快,可惜耐力不算持久,一天跑五六百里就是極限,這種深得京都紈絝們喜愛的其實在軍中並不算好馬,涼州騎兵更喜歡有耐力、有野性的坐騎。

    錢興考慮的很是周到,出京之前就知道陳無雙如今在樓主大人和陳家三爺眼裡的分量,接到那十一對信鴿之後更是篤定,陳叔愚深諳用人之道,讓這位副統領來雲州確實比跟隨樓主大人奔赴雍州北境的用處更大些,“公子,雖說是御劍去楚州洞庭更快些,但畢竟要耗費不少真氣,若是路上遇險不好應對。”

    陳無雙笑著點頭,修士廝殺要分生死往往就在一瞬之間,多一分真氣可用,勝算自然就大一些,七品境界日漸穩固的沈辭雲體內真氣之雄厚堪比駐仙山程雲逸之流,自己神識又足以跟五境高人相比擬,最不濟的墨莉也是實打實的六品劍修,而且手裡不算陳仲平留下的那截三尺翠竹,還有上弦月跟胭脂兩柄好劍,這些看起來無關大局且不為人知的優勢,說不好就是制勝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