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碧悠然 作品

1447.慈母 六

林牧嶼倒沒有不讓雙親收養子的想法, 只是這天底下聰明又健全的人那麼多 ,怎麼偏偏收了這麼一位?

首先身份就上不得檯面,一個馬伕, 又瘸又啞的, 說出去多丟人, 要讓人笑掉大牙了。

楚雲梨不想與他掰扯長青到底有多好……昨天晚上那孩子看書到天亮, 眯了一會兒後又鑽進了書房。

林牧嶼要是有這份勁頭,早就考中進士入仕為官了。心裡看不上,楚雲梨也不與他吵,故做擔憂模樣:“你姑母有沒有鬆口?”

只這一句,林牧嶼就什麼心思都沒有了。他面色黯然:“沒有。”

楚雲梨嘆氣:“你爹去江家提親了,已經定下來了。當時我一聽楚雲梨你爹要去提親就覺得頭痛的不行……”

話還沒說完呢, 林牧嶼已經滿臉驚慌地跑走。

楚雲梨輕嗤了一聲, 將配好的藥材包起,親自拿著去了南苑。

長青自從入府後就開始喝藥,楚雲梨配的藥材含有無限生機, 他那幾乎不可能好轉的喉嚨在用了藥後, 已經有了反應。

這兩天長青不愛說話,看見楚雲梨進門,他立即起身:“夫人。”

楚雲梨看著他的腿:“我聽說你沒睡。”

長青滿臉不好意思, 他總覺得自己這兩天過的日子就跟夢一樣,生怕哪一天就夢醒了。所以他想在夢還沒醒之前多看看書, 如果是實在扛不住,他眯都不想眯。

“我就是想多看看書,以前在馬房的時候,書本特別貴,我攢了幾年的積蓄也只夠買兩本。偏偏還被人給潑溼了, 字都是糊的。”

當下的書本算是金貴東西,即便長青不說,人也不會故意把水往書上灑。楚雲梨心想明白,這根本就不是意外,多半是林梅雨指使人乾的。

楚雲梨上前,伸手指著其中一句:“此句何解?”

長青愈發不好意思:“我沒有夫子請教,要是說錯了,夫人別笑話我。”

他清悅的聲音響在書房之中,楚雲梨沉默聽著。僅憑自己能夠理解到這些,算是很有天分,想要考中進士,不過是時間問題。

“想科舉嗎?”

長青訝然,面色黯淡下來:“我這……不想!”

想有什麼用?

便是想到了骨子裡,他這幅殘軀也進不了考場。除非重新投胎來過。

“大夫說,如果你的骨頭打斷重接,有可能好轉。”

長青對此沒抱太大的希望,那天大夫的話他也聽到了。敲骨重接確實會稍微好轉,但想要恢復得如同常人,沒戲!

憑心而論,即便知道希望渺茫,長青還是想要試一試。

唯一的顧慮就是太麻煩了,傷筋動骨一百天,骨頭敲斷重新養至少要花費小半年,這期間做不了任何事,還得有人伺候,最要緊的是,要花費不少藥材。他沒有銀子!

“我願意敲骨,可……我沒有銀子買藥,也請不起人。如果吃不好,養不好,敲骨的結果可能比現在還不如。”

如果大夫的語氣能篤定幾分,長青就厚著臉皮跪求面前的夫人幫忙了,大不了以後做牛做馬還了這份恩情。但大夫那話實在不敢讓他有太多的期待,若敲了骨頭還是個廢人,他根本就還不起夫人的恩情。

楚雲梨笑吟吟:“試試嘛,我是真覺得你面善,想要幫你的忙。”

長青滿臉驚訝,反應過來後,急忙跪在地上磕頭。夫人願意幫忙自然最好,可能是他此生唯一翻身的機會。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想要試一試。

“謝夫人!夫人大恩大德,長青日後一定傾力報答。”

楚雲梨親自上前將他扶起。

男女有別,長青急忙收回了自己的手。

楚雲梨自己上手最安穩,但錢芳華不會醫術,於是,她找來了一個高明的接骨大夫。

想要把骨頭長回原位,必須得接正,並且在長上幾天之後再調整……這些擅長接骨的大夫都能做。

主要是藥!

配出來的藥膏得好。

凡是高明的大夫都有幾分傲氣,並且平時會很忙,不能經常登門。楚雲梨要的就是他忙。

當天下午,接骨的大夫到了,仔仔細細看過了傷腿,再詢問長青是否要打斷重接,得到了確切的答覆後,大夫就下了狠手。

斷骨之痛,少有人能捱過去。

長青愣是從頭到尾都沒暈,甚至沒有大叫,只是張著嘴無聲大笑。

他不願意做一輩子馬伕,就想試一試!

大夫敲斷了骨頭,還不止敲斷一處,然後開始正骨,前後弄了一個多時辰,收手時,大夫額頭上滿是汗水。

如春送了大夫離開,楚雲梨一個人守在已經昏迷過去的長青身邊,解開了包好的傷處,稍微調整了一下木板,又換掉了敷貼的藥膏。

接下來幾天,長青都在床上養腿,除了開始兩天痛得坐不住,後來的他每天都拿著一本書。

而在這幾天裡,林牧嶼跑去書房跪,跑去外面的鋪子跪。

他還算知道輕重,不敢對外說自己是想求父親退親,反正往那一跪什麼話都不說。有好心的老爺想要幫忙說情,問及緣由,他也只是搖頭,謝過別人好意。

父子之間鬧彆扭,說到底是家事,旁人見他不說,便也懶得管。

林濟陽很不高興,兒子為老子天經地義,可這天天當著外人的面跪,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傳出去一字半句,林府就要倒大黴了。

這天楚雲梨正在書房看醫書,門被人推開,林濟陽沉著一張臉走了進來。

“你倒是悠閒。”

他語氣不善,楚雲梨翻了一頁書,目光放在書上沒挪開:“我一操心就頭疼,能怎麼辦呢?老爺多擔待吧。要是擔待不了,我就回孃家去住。”

“夫人!”林濟陽一臉嚴肅,“你能不能別在這個關頭上與我鬧彆扭?牧嶼這幾天很不像話,生怕外人不知道我強迫他定下婚事似的,天天跟屁蟲一樣賴在我身邊,一有空就跪。已經好多人來勸說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再這麼下去,咱們家那點事兒就瞞不住了。瞧瞧你養的好兒子!”

“兒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楚雲梨用手揉著額頭,故作一副頭疼的模樣,“從他五歲啟蒙,我就差半個椅子坐在他書房外頭了,他自小頑劣,很不喜歡讀書,若不是我壓著,你以為他會有如今的才名?”

錢芳華這個兒子到底有多用心,明眼人都看得到。

林牧嶼從小就喜歡跑到外頭去玩,根本坐不住。夫子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有了脾氣大的夫子甚至是直接收拾行李離開。

錢芳華為了讓他專心讀書,只能下手狠管,夫子讓罰,她就狠罰。

久而久之,林牧嶼眼中的母親特別嚴厲,他不喜歡。

在他看來,母親對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希望他考取功名,只是貪圖這個兒子帶給他的榮光,而不是真心疼愛他。

林濟陽也知道妻子說的是實話。

“我知道這些年你在孩子身上費了心,但這是我們的親生兒子,生都生下來了,總不可能放任他變成紈絝子弟啊。一天天的混吃等死,還不如不生呢。”

楚雲梨聽到院子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嘆息一聲:“老爺,這幾天我沒出門,腦子裡想了許多事。讀書這事要看天分,還要看興趣。牧嶼有些天分,但他志不在此,剛才你說變成紈絝……其實紈絝也沒什麼不好,我們夫妻有他一輩子都揮霍不完的銀子,他就算躺在床上什麼也不幹,都能一輩子活得自在。”

林濟陽瞪大眼:“夫人,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

“我是真心的。”楚雲梨一本正經,眼角餘光已經瞥見門口多了一抹修長身影,她語氣愈發誠摯,“誰生的孩子誰疼,過去那些年我教訓了他之後回來都會哭。打在在兒身,痛在娘心,這不單是一句話,是真的確有其事。這一次他娶不到自己想娶的姑娘,肯定會大手打擊,因此一蹶不振都是可能的。老爺,你記不記得陳家的小兒子?就因為受了打擊跳了井了!”

她語氣加重,一字一句地道:“比起失去他,我覺得他活成什麼樣都好,至少,他能活著,而不是永遠離開我們,變成冰冷的屍體被埋在地下。”

林濟陽眉頭都打成了死結:“你在胡說什麼?牧嶼哪兒有這麼脆弱?他不高興只是暫時的,人一輩子幾十年,遇上的溝溝坎坎多了,這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你說讓他混吃等死,那他的兒孫呢?”

楚雲梨呵呵:“人活一世,活著都不得自在,哪裡還顧得上身後事?反正我是想明白了,從今往後,牧嶼學就學,不想學就不學,真不想考就算了。”

“砰”一聲,林濟陽發了脾氣,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楚雲梨滿臉不以為然,重新拿起了醫書。

林濟陽看著面前的妻子,總覺得有哪裡不對。這副神情未免太悠閒了一些。

“夫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楚雲梨搖搖頭:“沒有!”她像是才看到門口的林牧嶼一般,喜道:“牧嶼,你怎麼來了?快進來坐!對了,我讓人準備了你喜歡吃的白玉羹。”

說著,又讓如春去端吃食。

林濟陽一臉不高興,本來是想讓妻子勸勸兒子,聽了妻子那樣一番話,他知道夫妻倆再不是一條心,甚至妻子有可能跟他唱反調,臨走前,他強調道:“牧嶼,江家姑娘是你未來的妻子,此事已經定下,絕對沒有更改的餘地。你別鬧,也別跪,我意已決。”

語罷,拂袖而去。

林牧嶼面色難看:“娘,在爹的眼裡,除了名利權勢還有什麼?他根本就不疼我。”

楚雲梨真心實意地糾正:“你爹是個很重情的人。”

“才不是呢。”林牧嶼反駁道:“口口聲聲說對你一往情深,但一年到頭也沒陪上你幾天,外頭那些人就跟眼睛瞎了一樣,這也能叫伉儷情深?”

楚雲梨心下大笑:“但是你爹確實是除我之外再沒有其他女人,這份專情,在江南所有的富商老爺之中也能算是頭一份了,我很滿足。”個屁!

林濟陽守身如玉,都不知道是為誰守的。

其實林梅雨並不是林家的姑娘,她本身是一個林母姐姐的女兒,林姐姐遇人不淑,年輕時遇上了一個窮書生,眼看家裡人不願成全,便與那窮書生私奔,一年不到就難產而亡。窮書生直接把這孩子送來林府,當時說要回去苦讀,考上功名之後再回來接孩子好生照顧。

結果這一去,功名還沒考上,已經又與其他的女子情深似海了。

林母眼看姐夫靠不住,便推說那個孩子已經離世,自家多了一個庶女。

林梅雨從一個娘死爹不疼的孤女走到如今,本身就不是個簡單的人。就是……不知道她怎麼會與一起長大的哥哥生出孩子。

林牧嶼滿臉頹然:“娘,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婉兒……我一想到此生不能和婉兒相守,這心就像挖了一個大洞似的,特別難受。”

聽到這話,楚雲梨面色有些奇異:“不愧是親生父子,都是情種。”

林牧嶼以為這話指的是父親對母親專情,他也對婉兒一往情深……忍不住苦笑:“我沒有父親的好運氣。”

楚雲梨:“……”

“對!”

林濟陽喜歡的妹妹好歹不是親妹,林牧嶼這……註定是要傷心的。

他和趙婉兒不是同父,也是同母。

有林濟陽和趙婉兒在,不可能讓他們二人成親。

“可我不想死心!”林牧嶼用手捂著胸口,“娘,幫幫我吧,求您了。”

楚雲梨搖搖頭:“我幫不了你。鬧了這幾天,你應該也看清楚了,願意成全你的人,比如我,比如你姑父,都做不了那二人的主。只有你爹和你姑母鬆口,你才有得償所願的可能。”

林牧嶼立即起身:“我去求姑母。”

他說走就走,楚雲梨也不去攔,只是派人跟著。

沒多久,就得到消息,說林牧嶼也不進趙家,就跪在人家門口那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有人去扶他,他就拿著匕首往自己脖子上一放。

楚雲梨心情不錯,又去了一趟南苑,只是在路上碰見了臉色不太好的江氏。

江氏皺著眉頭:“嫂嫂,哥哥那邊即將喪,讓儘快完婚。可是牧嶼這幾天乾的那事……外人不知,我卻是知道的,嫂嫂不打算給我一個說法嗎?”

楚雲梨攤手:“兒大不由娘,我能怎麼辦?”

江氏:“……”

“你們這樣,哥哥會不高興,到時我也要受牽連。依著我的意思,不如把牧嶼抓回來餓上幾天,這期間不要給水不要給飯,不讓他睡覺。什麼時候心甘情願成親了,什麼時候放出來。你說好不好?”

當然不好了!

林牧嶼從小到大沒受什麼苦,又不是什麼意志堅定的人,真被這番對待,怕是熬不過兩天。

“不行,那是對付犯人的手段,牧嶼是我兒子,是你侄子,也是這林府的少東家。弟妹這樣對他,到底安的是什麼心?”楚雲梨一臉不高興,“如果江家那邊不滿,退親就是了。”

江氏氣得簡直要抓狂。

這都什麼事?

“江家女又不愁嫁,你們求到了又不好好對待,這是想結仇吧?”

楚雲梨伸手摸著額頭:“我頭好痛,去找你大哥商量吧。”

讓林濟陽頭疼去!

江氏:“……”

“你別以為我不敢去。”

楚雲梨故作痛苦,不接話茬。

江氏一怒之下,果真讓人準備馬車追林濟陽算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