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碧悠然 作品

1419.長嫂 二十 三合一

椅子落在地上, 摔成了幾塊。

院子裡落針可聞。

劉母不得不承認,他們一家知道照顧牡丹會帶來的好處時,當場就昏了頭。雖然也考慮過可能會暴露……但她又想著, 女子出嫁從夫, 便是三少夫人知道了真相, 也只有捏著鼻子認。

吵過鬧過, 最後還得繼續過日子。

劉母沒想到, 三少夫人居然這般剛烈,當場就鬧著要和離,更沒想到三公子這麼懼內。

此時聽了兒子的話, 她才回想起來,當時大兒子躺在床上, 是不贊同江牡丹接回來的, 只是誰也沒把此事當真。

劉啟城那時候起都起不來身,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家子接了牡丹。後來他也懶得說。

如果事情成了, 自己也能佔到好處。

但劉啟城總覺得事情沒這麼順利,果不其然。

“你兇什麼?”劉父氣得腦子疼, “我跟你聊一把年紀了,折騰這些還不是為了你們兄妹幾個?即便是現在有好日子過,我們還能過幾天?如今是出了事,家裡要倒大黴, 但我們的初衷是好的,你怨天怨地也不該怪我們。”

劉啟城不想和父親爭辯,看到院子裡盆中裝著屬於牡丹的衣物,他自己氣不打一出來。這個女人臉皮可真厚,之前懷著三公子的孩子在此借住,劉家人照顧她一場, 能夠拿到好處,幫她洗衣裳是應該。

可現在,牡丹給家裡帶來了彌天大禍,怎麼還好意思把衣裳泡在盆裡等著人洗呢?

他怒火沖天,立刻奔過去,本是想踹盆的,可惜盆邊有點水,那處常年洗衣,青石板很是光滑,慢慢走不會摔跤,可氣頭上的劉啟城急奔而去,結果一腳踏空,整個人仰倒在地。他下意識想要起身,剛剛一動,發覺自己的腰痛得特別厲害。

“哎呦我的腰……”

劉家夫妻還在生大兒子的氣,看到人摔了,夫妻倆都嚇著了。小兒子已經昏迷不醒,如今只能聽天由命,即便是醒過來也變成一個廢人。如果連大兒子也廢了,夫妻倆以後還能指望誰?

兩人心頭的怒氣瞬間消失,紛紛上前想要扶人。那處實在太滑,連劉父都摔了一跤,好在他跨的步子小,只是滑倒在地,沒有摔傷。

劉母伸手去扶兒子,奈何力氣不夠,夫妻倆盡全身力氣,才把兒子的上半身抬起來。

劉啟城剛剛一動,又慘叫連連。

“動不了,動不了,快去請大夫。”

這院子裡如今還得用的只有老兩口,劉小西雖然能行動自如,但她小產了,老一輩的人說,坐月子的時候出去吹風會落下病根。如非必要,劉母不想讓她出門。

於是,她自己去請大夫,把小女兒叫起來幫著照顧劉啟城。

劉小西不情不願,她心情很不好,自己關在屋裡從早哭到晚。

之前她為了羅成什麼樣的事情都願意做,在羅家她要伺候一家子的吃喝拉撒,在家裡她都沒這麼辛苦……但得無怨無悔,即便捱了打,看在他誠心認錯的份上,也一次原諒了他。

可是,聽了趙寶雲的話,她才恍然大悟。

跟羅成這樣的男人過日子,是很危險的事。動不動就拿刀砍自己,萬一砍出個好歹,全家老少都只能她一人扛著,若是扛不動了想要離開,那就是忘恩負義,負了羅成一腔心意。

如今劉小西只希望那個男人不要來找自己。

但這怎麼可能?

劉小西聽了父親的話,準備燒點水備著,一會兒大夫來診治過後要洗手,家裡喝的熱水也沒了,正在拖柴火,有聽到有人敲門。

她以為是大夫,沒有多想,立刻上前去開,結果,一眼看見站在門口的羅成。

“你來做什麼?”

羅成看見她要關門,飛快擠到了院子裡,撲通跪在劉小西面前。

“小西,原諒我一次,以後我再也不對你動手了……”

劉小西別開臉:“羅成,我們糾糾纏纏已經有一年了,從和你相識起,我就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自認幫了你們家不忙。我們也不說賠不賠償了,從今往後,咱倆一刀兩斷。”

“不!”羅成抱著她的腿,“小西,你再給我一個機會,今天你要是不答應跟我回去,我就不起來。”

羅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滿臉都是悔意。劉小西看著現在的他,心中毫無觸動。

“我不會再回去。”

此時院子裡一個人都沒有,羅成心中一動,忽然起身將劉小西攬入懷中,強行把人帶走。

他坐著馬車來,駕馬車的是他一個兄弟,看見夫妻倆拉拉扯扯,車伕一愣。

羅成顧不得其他,夫妻吵架,床頭打架床尾合,只要把人帶回去關上幾天,小西一定會原諒他。如今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能讓劉家長輩插手他們之間。

“快幫忙!”

劉小西想要喊叫,奈何嘴被捂住,路上有人看見,正遲疑著要不要過來幫忙,羅成立即道:“我們夫妻鬧著玩,你們別管!”

夫妻之間吵架,外人不好插手,那人還在遲疑要不要幫忙,劉小西已經被拖上了馬車帶走。

等到劉父安頓好兒子出來,門口哪裡還有女兒的身影?

他想要去追,可想兒子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大兒子腰傷未愈,如今傷上加傷。他可沒有忘記,曾經給兒子治傷的大夫說過,在這傷未愈之前,千萬不能再做任何事,更不能摔倒。

如今摔了,一看就很嚴重。劉父心裡沉甸甸的,便沒有去追。反正他聽到了是羅成的聲音,先把家裡安頓好,稍後去接人就行。

再說,家裡得罪了知府家的三公子,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不一定。女兒在外頭……也挺好的,如果一家子倒了大黴,禍不及出嫁女,女兒應該能摘出去。

此時劉父又覺得女兒在羅家也不錯,羅成對女兒的感情很深,否則也不會動不動就切手指,雖然愛動手,但又不是天天動手。退一步講,即便羅成不是良人,但這是女兒自己選的,如果一家子能平安脫身,他也願意接女兒回來改嫁。如果不能,女兒自己選的路,就該自己走下去。

劉啟城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哎呦哎呦直叫喚。又等了兩刻鐘,劉母總算是帶著大夫回來了。

大夫進了屋子,劉母本打算陪在兒子身邊,可是廚房裡的煙很大,都不像是正常燒火的煙霧,劉母嘀咕:“這家懶外頭勤孽障,房子都要著了都不知道。”

劉家不缺銀子,廚房的牆也是用青磚造的,房頂是瓦片,因此,不容易著火。劉母一進廚房就看見堆在灶旁的一堆柴火都著了,這要是換成木房子或是茅草頂,非得燃成大火不可。

劉母拎了水,好不容易把火撲滅,沒好氣的進屋問劉父:“那死丫頭呢?讓她燒個水,她差點把房子都點了。”

此時劉父所有的心思都在大夫身上,不想當你妻子。劉母沒有揪著不放,因為大夫的臉色很嚴肅,一看就知道病情不樂觀。

良久,大夫收回手,嘆息道:“之前這腰就受傷了,你們怎麼不小心一點?”

劉母不想聽這些,忙問:“能好起來嗎?”

大夫搖頭:“不好說。你們家這是什麼運氣?一個個的都傷得這麼重。”

一個是天災,一個是人禍。

關於自家闖的那些貨,劉家夫妻不好意思跟大夫提。此時夫妻倆都心存僥倖,想著三公子不追究自家就好了。

但他們也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送走了大夫,劉母去廚房熬藥,將藥罐坐在火上後,她看到燒得狼藉一片的廚房,而男人又守著兒子,自己還頭疼,她不指望男人來幫自己的忙,認命地拿起掃帚開始打掃。

一邊幹活,她一邊猜測女兒的去處。又想著抽空去見見孫子孫女,劉家如今變成這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翻身或者是再也不能翻身,以後多半隻能指望兄妹二人傳宗接代。

等她都打掃完了,才聽劉父說起女兒被羅成帶走的事。

劉母當場氣得冒煙:“你怎麼不攔著?”

劉父解釋:“當時老大想要讓我幫著挪一挪身子,他的腰傷那麼要緊,我也不敢丟下就跑,等到挪完出來,門口已經沒人了。村裡的毛三親眼看到是羅成把人帶走的……你也別這麼兇,小西是他的妻子,他進門就又哭又求,可見還是想和小西好好過。這回我們非要把女兒帶回來應該嚇到了他,三五天之內,小西都不會有事。”

話是這麼說的,可夫妻倆把女兒帶回來的時候被羅家人一再糾纏,幾乎是逃回來的。

再來一次,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劉母頹然坐在地上,吼道:“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住,你個廢物。”

劉父懶得計較,進屋讓兒子喝藥。

之前他們親眼看到過高明的大夫給兒子針灸,如今兒子看起來比上一次傷得還重,只是喝藥,夫妻倆都覺得心裡沒底。劉父又轉出來問:“要不,我們去把那位大夫請過來?”

劉母沒好氣:“人家在城裡出診都要五兩一次,把人接到這裡,那不得十兩開外?咱家那點兒底子,哪兒經得起這麼折騰?”

夫妻倆這些年的積蓄沒有全部交給兒媳婦,除了趙寶雲還回來的那些和最近花出去的,他們手頭還有兩張百兩銀票。

看著是不多,但全村人所有的積蓄加起來可能還沒這些。

家裡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夫妻倆心力交瘁,如今唯一欣慰的就是不用為了銀子發愁。但要是大夫的出診費是十兩,一來就是半個月,那這點兒銀子可經不起折騰。

說實話,如果有大夫說拿了二百兩銀子能讓兒子恢復如常,夫妻倆也不是不能考慮。積蓄花完了,他們還有那些地,咬牙把地賣完,又能積攢出幾百兩銀。

“老頭子,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劉母沉吟半晌,終是忍不住開口。

劉父沒回答,等著她的下文。

“我想把家裡的地契交給寶雲。”

聞言,劉父終於有了反應,皺眉盯著她:“寶雲都已經不是我們家的兒媳婦了,你即便是想要找人託孤,也該找你孃家。”

劉母苦笑:“孃家那些兄弟看著是不錯,這些年與咱家有來有往,你有沒有算過,他們根本就沒有吃過虧,每一次送的禮物都是我們的偏多一些。”

關於這個,劉父早就發現了。反正大家都是親戚,自家也不缺那點兒,他懶得計較。但要是把全部家財拖出去,還是得慎重考慮。

“寶雲能護得住麼?”

劉母頷首:“剛才我從城裡回來的時候,就聽說咱們村有人賣了五畝地,我猜就是寶雲。她明顯不打算在孃家長住,以後要單獨立女戶。東西給了她,就是給了孫子。”

她對於自己親自挑出來的兒媳還是很滿意的,唯一不滿的就是兒媳婦最近開始躲事,明顯不拿劉家人當親人。

但是,只要寶雲還在乎兩個孩子,她就願意把田地交給她……大不了,請孃家的人在旁看著。如果趙寶雲敢將到手的地契交給除了清樂以外的人,孃家人再出面阻止。如此,可保證萬無一失。

如今的問題就是,不知道家裡會不會出事,如果不出事,那這些東西肯定還是自己握著比較好。可要是不交出去,萬一死得太急,東西沒落到孫子手上怎麼辦?

夫妻倆對視一眼,很快就有了決斷。劉父提議,去村長那裡寫一封契書,請村長做個見證,如果他們夫妻不在了,家裡的田地全部都是清樂一個人的,旁人不得染指。

說幹就幹,兩人立刻跑了一趟。

等到他們回來時,發現牡丹的屋子已經空了。

劉家本就住在村頭,想要出村不用經過村裡任何一戶人家,劉母到外頭去打聽,愣是沒人發現牡丹蹤跡。

她心裡沒底,眼皮直跳,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若不是兩個兒子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她真的想帶著全家偷溜了。

溜到大山裡,躲過這一茬再說。

劉母強制鎮定,當天夜裡,是她做的飯,為了遷就大兒子的傷,她只熬了一鍋粥,想著光喝粥也不成,就將風乾的肉切成末,加上一些菜煮了一鍋,不知道怎麼回事,喝粥的時候感覺有些苦。

劉父吃出來了,問:“你是不是放了什麼不該放的?”

劉母搖頭:“沒有啊!可能是菜苦,最近天干,我們家又忙,地裡的菜沒有淋水,苦一點正常。”

飯是劉母一手一腳做出來的,一家人都沒懷疑過粥有問題,吃過飯不久,劉父發覺自己肚子痛,立刻跑了一趟茅廁。

緊接著劉啟城也鬧了肚子,老兩口鬧肚子還能自己去茅房,可劉啟城不行,別說去茅房了,就是讓他把腰撐起來下面墊盆子都不行,只能拉床上。沒多久,床上就一股惡臭。

劉母給兒子收拾,收拾到一半,自己的肚子也開始痛。

三人喝了粥,都開始鬧肚子,幾人再傻也知道問題出在粥上。

問題是院子裡沒別人啊!

一整個晚上,三人都沒睡好,尤其是劉母,不光自己要跑茅房,還要照顧父子倆。實在受不住了,劉母讓人去給自家抓藥。

她懷疑是掛在灶上的肉被老鼠爬過,或者是肉本身就是壞的,反正只是鬧肚子的藥嘛,不是非得把大夫請回來。

一家人喝了藥後,到天亮並沒有好轉,到了中午時,劉父再去茅房,一腳踏空,頭上撞了一個大包,當場就沒了命。

劉母撐不下去,還想著要不要把大夫請回來呢,就聽到外頭的動靜,跑過去看見男人大睜著眼睛,七竅都流出血來,她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喊人過來。

村裡人不管平時怎麼看不慣劉家人的高高在上,聽說這邊出了人命,還是趕了過來。

劉父已經沒氣了。

他身體很好,一年到頭都不怎麼生病,本來挺精神的人眨眼就去了,村裡的人都不敢相信。

楚雲梨得到消息,也覺得奇怪。劉父去世,兩個孩子即便是跟了她,去的人到底也是親祖父,該回了跪靈,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如果不是生死大仇,她也要回來弔唁。

弔唁是其次,楚雲梨主要是想看劉父的死因。進門後就發現哭得傷心至極的劉母臉色灰敗,看著是生病了,但其實是中了毒。

毒素入體,會讓人拉肚子,到後來會看不清路,腦子混混沌沌跟傻子一樣瘋瘋癲癲。

楚雲梨忽然就明白了幕後之人的打算。

對於兩個年紀大了的人來說,眼前模糊看不清路很容易出事,只要一出喪事,剩下的人再瘋癲也是受不住打擊,沒有人會往被下藥這件事上想。

來都來了,也要裝出一副傷心的模樣,楚雲梨安慰道:“伯母,節哀順變。”

劉母本來窩在孃家嫂嫂懷裡哭,聽到楚雲梨的聲音後,立刻睜開眼睛瞪了過來:“你這個毒婦!如果不是你鬧著要回孃家,家裡也不會忙不過來,要是我陪著孩子他爹一起去茅房,他就不會出事。都怪你……你怎麼還有臉來?滾!滾遠一點!一輩子也不要再進我劉家的門……”

她不光罵人,還伸手撿起面前的東西砸人。

楚雲梨心知,劉母對她的恨意多半是被那些藥給放大了。

她和劉啟城已經分開,劉母把劉父的死怪在她頭上,實在是沒道理。

所有人都替趙寶雲喊冤,遇上這種事,只能捏著鼻子吃虧。

在場眾人都以為趙寶雲會默默忍下這番委屈,繼續在此籌辦喪事時,楚雲梨避讓開劉母砸過來的東西后,問:“伯母做的飯不如我好吃,卻也不至於吃到鬧肚子,你們到底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還是被人下了毒?”

聞言,劉母一愣。

她立刻抓緊身邊孃家嫂嫂的手:“大夫,去找個大夫來。”

因為她已經發現,自己不拉肚子之後,腦子裡滿滿都是瘋狂的想法,看誰都不順眼。並且她昏昏沉沉……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接受不了老頭子的離去才如此難受,經此一提醒,才發現自己明明很有精神,可一雙眼睛卻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層霧斑,怎麼都看不清。

這不是中毒是什麼?

有人去城裡請高明大夫,楚雲梨嘆口氣:“既然伯母不喜歡我在這裡,那我還是回吧。”

這世上有許多的毒一入體就一路損壞,再高明的大夫都救治不及。劉啟城那邊楚雲梨沒去開,但劉母這模樣,多半是救不回了,只不過早死晚死的區別而已。

劉母越想越急,牡丹剛一走,一家子就出了事。她很難不把中毒之事和牡丹聯繫在一起……一開始沒往中毒的方向想,一來飯是她做的,二來,村裡的人只知道耗子藥,其他的毒聽都沒聽過,想買那些藥,都不知道去哪兒買。所以,她一直以為拉肚子是吃了不好的東西。

萬一這真的是中毒,那她豈不是……劉母一著急,張嘴就噴出了一口血來。

更滲人的是,噴出來的血是黑色的。

劉母被嚇著了,白眼一翻,直直倒在了孃家嫂嫂的懷中。

眾人發出陣陣驚呼,膽小的人更是往後退了好幾步。

劉家如今一個能站起來的人都沒有,有人提議去把趙寶雲請回來,但是劉母孃家的人不答應。

“已經是休出門的女人,請回來做什麼?”

眾人:“……”

說這種話,也不看看劉家兄弟現在是什麼樣子。即便他們能撿回一條命,身上帶著暗疾,做不了太重的活計,那跟廢人有什麼區別?

在這樣的情形下,想要再娶媳婦兒,完全是痴人說夢。

趙寶雲如果願意回來,那也是回來照顧他們的。

不過,楊家人不願意接趙寶雲,眾人也猜到了他們的想法。

劉家兄弟眼看著就廢了,劉老頭兒已經去了,面前這位沒死也差不多,家裡沒有一個能幹的人,最後還得指著楊家。

只能說,財帛動人心啊。

劉父死了,有人去羅家報喪,劉小西即便是對雙親有怨,也是立刻就要收拾東西回孃家。奈何她這一次被帶回羅家之後,就被捆上了繩索。外頭的人來報喪,是羅成開的門。

羅成不打算讓好不容易接回來的妻子回孃家,一臉為難道:“可是小西剛剛小產,回來之後又染了風寒,昨兒昏睡了一晚上,不知道她能不能清醒過來。”

依他的意思,肯定是不能清醒的。

村裡來報信的是劉小西一個表兄,他也有點私心,羅成都是個好東西,要是讓他知道劉家那邊有利可圖,說不定會湊上去做孝子賢孫。

如今劉家主事的只有姑母,在孃家和女婿之間,她肯定是選擇後者。

只要拖過這兩日,姑母一去,劉小西夫妻倆再回去……誰認他們?

“我還想著讓表妹回去見姑父最後一面呢,姑父去得太急,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他真的走了……你幫著勸勸表妹,讓她別太傷心。不能回就不回吧,雖說喪事要緊,可人已經去了,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下去,讓表妹好好養身子,拜託你了。”

羅成也流了幾滴淚,目送人走遠了才關上門。早在方才,劉小西所在的那間屋子就傳來砰砰砰的聲音,好在那個姓楊的沒注意到,否則,還要花一番心思解釋。

他關上門後,氣沖沖走到劉小西所在的屋子,呵斥道:“你鬧什麼?”

劉小西淚眼汪汪,嘴被堵著的她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眼神裡都是哀求之意。

她不光是想回去見父親最後一面,還想脫離面前這個惡鬼。她被綁在這個院子裡,羅家人在這附近一片名聲很臭,幾乎沒有人來串門,這樣的情形下,想讓外人發現她被綁著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唯一能出去的法子,就是回家奔喪。

劉小西想看羅成不肯拿掉自己口中的布,愈發激動,又開始用頭撞牆。

“你別鬧。”羅成揪住了她的頭髮。

劉小西吃痛,不敢再撞牆,嗚嗚嗚表示自己要說話。

羅成眼神兇狠:“你答應我別喊,我就讓你說幾句,不然……我乾脆去買一副藥來將你的嗓子毒啞,不要逼我哦。”

聽到這話,劉小西呆了呆,然後忙不迭點頭。

口中的布終於被抽走了,劉小西腮幫子酸得厲害,她卻顧不得,強撐著難受道:“送我回去,我要送我爹最後一程。求你了。”

眼看羅成不為所動,劉小西兩行清淚落下:“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離開你,這輩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羅成呵呵:“遲了!劉小西,你就待在這個屋子裡,一輩子別想回去!”

劉小西眼神一轉,立刻有了主意:“你抓我來的時候大哥受傷了,聽那動靜,大哥應該傷得很重,如今我爹不在了,只剩下我娘……她一把年紀要照顧我大哥二哥,肯定熬不了多久。你放我回去幫忙,到時我就能拿到家裡的地契,我們家有五十多畝地,值幾百兩銀子,還有我爹孃這些年的積蓄……送我回去吧,你不虧的,如果我不在,依著我孃的性子,那些東西肯定都歸了趙寶雲。還有楊家,我那幾個舅舅舅母都不是省油的燈,剛才來報信的就是我其中一個表哥,可見他們已經得到了我孃的信任……那麼一大筆錢財,你真捨得拱手相讓嗎?”

羅成不得不承認,劉小西的是個很聰明的女子,一番話說得他格外心動。

但是他更明白的是,劉小西特別會折騰,如果不是她回來後時時刻刻想著要逃跑,他也不會把人捆著。

“但你確實回不去呀,你病了嘛!”羅成想了想,“我去吧!你是親女兒,我也是親女婿,岳母肯定不會虧待了我的。”

劉小西:“……”少他麼往自己臉上貼金了,爹孃最討厭的就是羅成,之前把她接回家,是真的生出了讓她改嫁的念頭。

“你最好別去,不怕告訴你,我爹孃都很討厭你,包括我兩個哥哥,對你沒有絲毫的好印象。你去了只會討人嫌,多半會被當著滿村人的面趕出來。”

羅成沉默。

他承認,劉小西說的是真的。

“那我們就都不回,該我的,一文也不會少!楊家要是敢獨佔,我絕不放過他們。”

劉小西:“……”

“那我回去吧,求你了……”

羅成掐住她的下巴,重新將那塊特別實又特別大的布糰子塞了回去。

*

楊寧回到村裡,說了劉小西來不了的事。

眾人聽過後都沉默了。

按理來說,劉家夫妻養了兒女三個,怎麼也不至於落到無人送終的下場,但偏偏這種事情就是發生了。

兩個兒子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有一個甚至還昏迷不醒,女兒如今也來不了。若不是還有一雙孫子孫女,跟絕戶有什麼區別?

可兩個孩子太小,那靈堂真的特別淒涼。

誰也沒想到村裡的首富最後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大夫趕到,給劉母把脈過後也不確定她是不是中了毒,在看到她吐出來的黑血時,才敢下結論。

“這……凡是這種中了毒之後看著像生病的藥,那一般人都買不到,價錢特別貴。”

此時劉母已經清醒過來,聽到大夫這話後,忙問:“能治嗎?”

大夫一臉為難:“一般人都沒見過的藥,我也沒見過,更沒法兒解,你們另請高明吧。”

說完後,大夫收拾藥箱就要走。劉母忙把人攔住,央求大夫去看看屋裡的兩個兒子。

大夫沒想到家裡還有其他病人,先去瞅了劉啟南,看到他一動不動,臉上的肉都快沒了,把脈過後搖搖頭。然後又去看了劉啟城……他發現,一家三個病人,他居然一個都治不了。

“你們去城裡最大的醫館請那個面前排隊最多的大夫,他應該能有辦法。”

如果那位都治不好,那就只有等死了。

大夫嘆息,拎著藥箱離開。

劉母放聲悲哭起來。

一為老頭子的離世,二為了兩個兒子,三為了兩個孫子。

老頭子辛苦一生,臨了連個送終的兒子都沒有。兩個兒子病成這樣,她射的時候還會給二人盡求醫問藥,等她死了誰會管他們?兩個孫子沒有爹,只有娘……這種孩子在村裡會被欺負,趙寶雲還那麼年輕,是帶著孩子改嫁,她都不敢想孩子以後會受多少苦才能長大。就是趙寶雲一心顧著後頭的夫家,兩個孩子說不定連長大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這些,劉母又是一陣難受,胸口堵得慌,她想咳嗽一下,可一張口,又咳出了一大攤黑血。

“牡丹!”

劉母這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如果牡丹在此,她拼上這條老命也要為自己一家四口報仇。

劉父沒有在家放多久,主要是沒有人操持,剛好做道場的道長說,兩日之後就是合適的日子,再等下一個日子就要半個月。劉母做主,敲定了兩日後。

她自從吐血之後,就不太能站的起來,兩條腿軟得跟麵條似的。

事到如今,她心中再無僥倖,牡丹臨走之時還給家裡下毒,那邊三公子還沒動手,等他動手,一家子哪裡還經得起折騰?

劉母再不想承認,也清楚一家子走到了盡頭。等到喪事辦完,客人散盡之後,她看著站在面前的孃家人,道:“你們回吧,我請了周大娘照顧我們一家,之前也耽擱了你們好幾天,回去忙自己的。”

楊家人根本就不想走,他們到現在也沒有拿到劉家的地契和銀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劉母命不久矣,兄弟倆躺在床上應該還能熬幾天,兄弟倆死之前,劉家的家財多半不可能落到他們手上。

楊家人私底下商量過,留一個人在這裡看著,兄弟幾家輪流出人,等拿到了好處,所有人平分。

最先留在這裡的人是劉母的孃家嫂嫂白氏,兩人年紀相仿,那也是個能幹人。

白氏除了做飯洗衣之外,就守在劉母床前。

劉母之前試圖讓她幫自己請兒媳婦過來,被白氏拒絕之後,她就猜到了孃家人的想法。

不能明著見兒媳婦,她特別希望嫂嫂能離開一會兒。即便她走路費勁,應該也能挪到趙家去。

但是,劉家富裕,早就在院子裡打了一口井,根本不用挑水,而後院還有兒媳婦之前準備的一大堆柴火。

白氏都不用出院子,就能把母子三人照顧好。劉氏特別後悔院子裡打了井,要是沒打井,嫂嫂就得去挑水,總有看顧不到她的時候。

“好悶呀,我想出去透透風。嫂嫂扶我一把。”

白氏沒拒絕,她希望在不惹惱劉母的情形下將地契拿到。

到了院子裡,劉母坐下,感受著院子裡的安靜,心裡一片悲涼。

她特別希望有人讓門來探望自己……自家這院牆也太高了,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以前還覺得越高越好,現在只覺得大錯特錯。

如果這院子和村裡其他人家一樣是那種一抬腳就能跨過去的籬笆院,只要有人從門口路過,她就能請到旁人幫忙。

她要見到兒媳婦,然後把家裡的地契和銀票交到兒媳婦手中……即便村長那裡有契書,她還是覺得不穩妥。說到底,村長也是人,也有貪慾,若是孃家人找上門去許諾了好處,她不敢不保證村長會不動心。

“我想見清樂。”

劉母是真的想見孫子,也想著那孩子還算懂事,悄悄把東西給他,應該能順利到兒媳婦手中。

白氏搖頭:“哎呦,妹妹啊,不是我說,你都病成這樣了,也不怕嚇著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