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碧悠然 作品

1378.變心妻 十一

楚雲梨見他不說話, 問:“你剛才說有話要說,到底想說什麼?”

張童生張了張口:“就是想說,齊厚安並不是表面上看著的那麼可憐和老實, 他忘恩負義, 眼瞅著搭上您了, 居然和養育他長大的舅舅斷絕關係。對親人心都這麼狠,對著旁人只有更狠。趙姑娘如果想接濟他, 還請三思。”

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也不能讓別人佔了便宜去!

齊厚安因為長得好,好多人都喜歡他, 平時得了不少便利。而他長相一般,就只有站在旁邊羨慕的份。

楚雲梨揚眉:“真的?”

“千真萬確。”張童生一本正經, “若有半句假話,我就再也不能往上考。”

楚雲梨笑出了聲來。

“你這種人都能考中秀才?”

張童生距離秀才也就一步之遙, 他不認為自己會考不中。趙海棠這種彷彿篤定了他考不了秀才的語氣,實在讓人氣憤得很。

“你這話是何意?”

楚雲梨嗤笑道:“考取功名之人,都是想要入仕為官, 為官者,便要為百姓著想。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才是好官。你對著自己的姐姐都那麼心狠,指望你對無關緊要的百姓心善,那不是白日做夢麼?”

張童生見她又一次提及自己最不想讓人知道的事,色厲內荏道:“我不知道趙姑娘從哪裡聽來的這些閒話,澄清一下,我那幾位姐姐都是正常嫁娶,我們姐弟的感情也很好,不是你口中說的那樣不堪。還請趙姑娘不要胡言亂語毀我名聲, 讀書人的名聲很要緊,趙姑娘如此以訛傳訛,跟要我全家的命沒什麼區別。我若考不中,一家子都沒有出路。趙姑娘這種生來就富貴的人,根本體諒不了我們底層人求生的艱難的辛苦。”

“果然是讀書人,大道理一套一套,幾句話之間就給我扣了好幾個帽子,我好怕哦。”楚雲梨滿臉譏諷。

張童生心知,自己所求之事無望,便想要轉身離開。

楚雲梨見狀,譏諷道:“這就走了?”

聞言,張童生心裡陡然又升起了期待來,難道趙海棠是那種愛譏諷人的性子?

“趙姑娘還有何貴幹?”

楚雲梨抓起茶壺,直接丟了過去。

茶水澆了張童生一頭一臉,頭髮溼噠噠地粘在臉上,張童生不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狽,頓時大怒:“士可殺不可辱,趙姑娘,那未免太過分了。”

“我就辱了,你待如何?”楚雲梨滿臉惡劣的笑。

張童生:“……”

“能拿張帕子給我擦擦嗎?”

楚雲梨一揮手,兩個丫鬟上前,直接將人給抬了出去。

稍晚一些的時候,外頭就有傳言,說是一個書生對趙家姑娘自薦枕蓆,然後被羞辱了一通後丟了出來。

林家過去五六年裡過得簡直是神仙日子,好多人都看著眼裡,不是沒有人動心。有些稍微長得齊整些的男人躍躍欲試,看見了張童生的下場後,便都收了心。

這也是楚雲梨的目的。

那些人要說有多壞,倒也不至於。只是想走捷徑而已,找上門來的多了,楚雲梨應付起來麻煩不說,拒絕的手段激烈一點,對趙海棠的名聲也有影響。

不來最好!

*

柳如嚴受不了家裡人的唸叨,到底還是出了門。

她出門是為了找銀子。見不到柳其斌,只能去找林蒼山。

林蒼山最近瘦了很多,精神大不如前,他知道讀書是自己唯一的出路,每天一得空就拿本書,但是半天都不翻一頁,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林夫人以為兒子在用功,倒是挺欣慰,不過,兒子越來越瘦是事實。即便家裡的銀子不多,還欠著一大堆的債,她還是儘量給兒子準備上好飯菜。

無論怎麼補,人還是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

林家夫妻都很擔心,他們害怕兒子還沒有來得及參加來年的鄉試,人就已經熬幹了。

看到柳如嚴出現在門口,林夫人張口就想罵,話到嘴邊,忽然想起消瘦不已的兒子。

讓這個女人見見兒子,兒子的狀況或許會好轉些。

“進來吧!”

柳如嚴看見林夫人臉色不好,還以為自己進不去,沒想到這麼順利,當她看到坐在窗前的林蒼山時,心情特別複雜。

自從趙海棠知道二人之間的姦情後,他們倆每次見面都不歡而散,上一次更是打了起來。柳如嚴緩緩上前:“蒼山,你還好嗎?”

林蒼山皺了皺眉:“誰讓你進來的?滾。”

柳如嚴心裡明白,男人這樣的態度,明顯是對自己的感情消失殆盡,甚至還怨上了自己。她也不多留,轉身就走。

看她走得這樣利落,林蒼山有點不習慣,皺眉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爹孃你是知道的,有多少銀子都填不滿。最近我在家裡沒有進項,他們欺負我就算了,連孩子都……”柳如嚴情緒激動不已,“我受什麼委屈都行,但是孩子是無辜的。我到這裡來,是想問你拿點銀子,不過,看你對我的態度……我也不奢望能從你這裡拿到銀子了。孩子是我執意要生的,你不想管,我不會強求。”

林蒼山嘆息:“我拿不出來。”

猜到了。

林家人已經不住在自己的院子裡,如今住的地方是親戚家閒置的院子,柳如嚴也是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打聽到此處的。

兩人一個坐在窗前,一個轉身離開,誰也沒有叫住對方。

柳如嚴出門後,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但不拿銀子回家絕對不行,她受不了家裡人的冷嘲熱諷。還有嫂嫂……如果她不拿銀子回去,嫂嫂肯定還要繼續住在孃家。

她在街上跟遊魂似的轉了半天,然後進了一間茶樓。

茶樓裡有女子彈琴,男子也可以彈。只要有人捧,就能財源滾滾來。

並且在這種地方賣藝,不用籤賣身契,茶樓只拿一半酬勞。當然了,茶樓不管他們的吃喝拉撒,能不能賺到錢,全憑自己本事。

柳如嚴一咬牙,走了進去。

她花大價錢學的規矩,還是有用的。如果沒有學過,她的一舉一動不會這般賞心悅目,更不會彈琴寫字,也就不能賺到這種輕鬆的銀子。

關於柳如嚴賣藝這件事,楚雲梨很快就得知了,沒有刻意過去羞辱她。

柳如嚴往日裡過得富貴,氣質又不錯,對她傾心的人男女都有。還有,有些人抱著獵奇的心理……林蒼山可是為了這個女人連趙家的女婿都不做,柳其斌為了這個女人被家中長輩禁足。

於是就有人想看看她到底有什麼本事,甚至是出了大價錢和她過夜。一時間,柳如嚴也算是財源滾滾來。

柳如嚴對於和男人過夜,一開始還很牴觸,不過,凡事都有一就有二,很快她就習慣了。

眼看柳其斌那邊沒有阻止,柳如嚴乾脆在城裡租了一個雅緻的小院,有客人登門,她就在院子裡待客,沒有客人上門,她就抱著琴去茶樓。

前後不過半個月,柳如嚴身上又穿上了綾羅綢緞,再次戴上了那些精緻的首飾,或是打扮成大家閨秀,或是打扮成書生,她的生意越來越好。

*

楚雲梨將送上門的男人教訓得灰頭土臉攆走,也還是會有不少年輕男子主動約她。

即便她拒絕,走出門也很容易與人偶遇。於是,楚雲梨懶得出門,經常陪著齊厚安在家裡看書。

柳其斌被長輩禁足,其實也沒緊禁多久,下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看他自己願不願意在家待而已。

因為長輩換掉了他身邊的人,他得知柳如嚴在城裡賣藝賣身時,柳如嚴都已經幹了半個多月。他越想越生氣,當天夜裡就出門了。

柳如嚴正在接待一位富商。

富商長得不好看,年紀也大,渾身胖胖的,甚至還有老年斑。但是,伺候這樣的人很賺,遇上出手大方的,不用一晚上就有百兩!

她這半個多月裡,已經攢了近千兩銀子!

她也沒想到幹這個會賺這麼多,心裡也惦記著會不會被柳其斌算賬……她想著自己把銀子還給他,應該就能兩清。

琴聲悠悠,柳如嚴邊彈邊唱。她這幾年刻意將聲音壓低,久而久之,聲音疏朗起來,唱出的曲子不如其他女子那般悠揚婉轉,卻也自有一股灑脫風流之意。

富商眯眼聽著,頭跟著旋律搖啊搖,一曲罷了,他抬手就丟了一大個銀錠。

“再來!對了,你過來點。”

柳如嚴順手將銀錠收入袖中,起身緩緩挪過去,正準備擺琴呢,身子就已經被男人攬入懷中。她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努力讓緊繃的身子放下來,然後拿起面前的筷子,夾了涼菜送入富商口中。

富商特別滿意,親了一下她的嘴,咬下涼菜後送入她口中。

柳如嚴心裡嫌棄,面上不露,伸嘴去接。就在兩人一人咬一半時,門突然被人撞開。

像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茶樓,很容易有喝醉的客人走錯門。柳如嚴以為又是哪個不長眼的,並沒有放在心上,她甚至還閉上了眼,等著富商張口罵人後繼續。

“柳如嚴!”

聽到年輕的男聲,柳如嚴嚇一跳,若是沒聽錯,該是柳其斌來了。更重要的是,那聲音裡滿是怒氣!

“四公子,你怎麼來了?”

柳如嚴想要扯出一抹笑,但那笑比哭還難看。

富商手頭寬裕,但是絕對比不上柳府。縣城說小不小,卻也沒有多大,但凡是做生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來往。富商不願意為了一個女人得罪了柳府,立刻起身告辭。

柳其斌根本不看那個胖男人,他怕多看一眼就吐出來。

為了這女人,他被父親責備,還被禁足……最重要的是在長輩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以後分家肯定要吃虧。

本來他就已經後悔自己找上柳如嚴,結果柳如嚴居然還揹著他跟這種噁心的男人來往。

這到了嘴邊的肉染了髒東西,他不吃感覺自己很虧,吃了又噁心。他越想越煩躁,回頭瞪了一眼隨從。隨從立即關上門。

屋中只剩下二人,柳如嚴嚇得站起身往角落裡縮:“四公子,你聽我解釋,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家裡的長輩不允許我懶著……”

柳其斌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關於柳如嚴的處境,他有派人打聽過。

柳家長輩對這個女兒確實不太好,但是,絕對沒有刻薄到要逼良為娼的地步。柳如嚴做這些事,純粹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看到這女人還要矇騙自己,柳其斌越想越氣,幾步上前,揪住她的衣領,啪啪就是兩巴掌。

“賤人!”

柳如嚴摔倒在地,伸手摸著臉,只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捱打的地方就變得特別燙手,並且那地方的肉是又麻又痛。

“四公子,饒了我吧。我是真的被逼無奈……那些銀子,我可以還給你,你再給我一個月,不,半個月就行!”柳如嚴哭得涕淚橫流,“我一定將所有的銀子都還給你!”

“還銀子?”柳其斌狠狠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頭來看自己,他冷笑道:“我柳府上百萬兩銀子的家財,我能從中分到多少,全看長輩心意。就因為你,長輩對我特別失望,勢必會影響到以後分家。你賠?你拿什麼來賠?”

柳如嚴嚇得臉色慘白,襯得她臉上的傷口愈發觸目驚心。她哭著搖頭:“我不知道……”

如果早知道事情會這麼嚴重,她絕對不會現在就跑出來接客。還有,柳其斌被關在家裡一點消息都沒有,若是得知他半個月就能出門,柳如嚴也不會這麼急切的跑到城裡來彈琴。

柳其斌狠狠踹了她一腳。

他練過防身術,力氣比一般男子要大,柳如嚴被踹得整個飛了出去,撞在牆上又摔落在地。她捂著肚子喉頭一甜,張嘴就吐出了一口血來。更讓她恐懼的是,面前的男人滿臉怒氣並未消減,還一步步挪了過來,看那樣子,似乎還要動手。

她會被打死!

不死也要去大半條命。

認清這個事實,柳如嚴心頭慌得不行。她做這所有的一切,利用自己的容貌和氣質靠近那些男人,包括一開始和林蒼山好上,都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不是為了奔著死路去!

柳如嚴緩緩坐起,目光在屋中搜尋一圈,想到這裡只是二樓,剛好自己身後還有窗戶。她心中一動,看見柳其斌又一腳踹來時,她不顧身上疼痛,努力撐起身子,扒著窗戶用盡全身力氣翻了出去。

二樓不算高,但活生生從上面落下,運氣不好丟命都有可能。運氣再好,也要傷筋動骨。

“砰”一聲。

柳如嚴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街上,她忍不住痛嚎出聲,餘光瞥見有一架馬車飛馳而來,她瞬間嚇得魂飛魄散,正閉上眼睛等死,忽然察覺到馬兒停下來的動靜。

她努力打起精神扭頭望去,想著就是能遇上一位知道憐香惜玉的男子就好了,若是還能年輕一些,容貌俊俏一些就更好。

只一眼,她就看見了馬車上的齊厚安。

齊厚安本來是不出門的,可是學堂裡的夫子有請,原來今兒是一月一次學堂弟子聚會,大家湊一起吟詩作賦,還要被夫子考校。

拜夫子求學問,雖然沒到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地步,但夫子有請,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弟子都得無條件服從。

楚雲梨探出頭,看到地上悽悽慘慘,身上還有些血跡的柳如嚴,驚訝問:“你怎麼從上頭跳下來了?”

柳如嚴張了張口:“救命!”

說話間,看見柳如嚴從窗戶跳下的柳其斌氣急敗壞從茶樓裡衝了出來,看見楚雲梨的馬車後,他頓了頓,很快收斂起滿臉怒氣,變得溫文爾雅,直接走到柳如嚴跟前彎腰將人抱起。

“別動,我送你去看大夫!你也太不小心了,那麼高摔下來,疼不疼?”

語氣溫柔,與方才那個抬腳踹人的狠勁比起來,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區別,根本不像是一個人。

柳如嚴身上痛得厲害,饒是如此,她也拼了命的掙扎。

“我不要!救命……救命……”眼看楚雲梨無動於衷,柳如嚴看向齊厚安,目光中滿是哀求,“公子救命,我不要跟他走……”

楚雲梨面色漠然。

齊厚安也沒有要救人的意思。

當初柳如嚴自己找上柳其斌,張口就問人要了三千兩銀子,還說毀約就毀約。她落到這個地步,全是自找的。

柳如嚴把人送到了醫館,大夫說柳如嚴其中一條手臂受傷很重,以後大概再也不能彈琴,可能連筷子都拿不起來。其他的都是皮外傷,養養就能好。

傷成這樣,渾身都是藥味,身上肌膚青一塊紫一塊。柳其斌生來富貴,對著這樣的女人自然沒興致,他讓人將柳如嚴送回了她租的院子,心裡是越來越煩。

本來出門是為了洩火,現在這火氣還越來越盛,柳其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反正不想回去。於是,就在街上到處轉悠。

張童生最近的日子很不好過,偶爾他都生出了放棄的念頭,乾脆回家算了。

但是,他又很不甘心。

他覺得自己太倒黴了,明明讀書有天分,卻生在一個特別貧窮的家裡。即便捱了打,渾身是傷也不敢歇著,沒去學堂還在自己的屋子裡抄書賺錢。今兒趁著夫子有請,他帶著自己抄好了的書去換銀子。

拿到了一兩銀,這算是近大半個月以來唯一的好消息。張童生心情好轉不少,走路都輕快許多。

柳其斌正靠在車中假寐,就聽見車伕低聲道:“公子,前面是張童生!”

之前柳其斌在家禁足,越想越氣,乾脆讓人教訓了張童生一頓。父親會生氣,一是因為他養著同姓的女子,二是他打了齊厚安一頓,間接得罪了趙海棠。

而他和齊厚安不怎麼相熟,平白無故也不會去打人家。說到底,他是被人利用了。

他都倒了黴,又怎麼會讓利用自己的人好過?

他親自找人教訓張童生,事情做得隱秘,除了他和動手的人,沒人知道罪魁禍首是誰,就連張童生也不知。

方才他看見趙海棠,那女人看自己的目光很不對勁,柳其斌心裡清楚。趙海棠早晚會找自己算賬,她一動手,即便他運氣好逃脫了,家裡的長輩也會更討厭他!

他和趙海棠結仇的原因,就是張童生下藥!

柳其斌就是在最生氣簡直要氣炸了的時候聽說張童生在前面,他一衝動,冷笑道:“找個機會撞他!”

車伕嚇一跳:“公子,會死人的。”

“那又如何?”柳其斌語氣輕飄飄,“這大晚上的,光線不好,馬兒跑得比較快,不小心撞著個把人不是很正常麼?”

車伕不敢不辦,狠狠一揚馬鞭。

馬兒小跑起來,張童生身上還有傷,走動間會扯得傷口疼痛,他動作並不快,心裡又在想事,等發現身後有馬兒瘋跑時,已經來不及躲了。然後他感覺到自己被馬踹了一腳,一時間他感覺自己肚子以下都痛得厲害,還來不及喘口氣,就見馬兒跑過來,直接從他身上踩了過去。

肩胛骨和兩條大腿都被踩了。

張童生慘叫連連,想滾都不敢滾,身上太過疼痛,痛得他腦中一片空白。

“救命!”

街上很是冷清,幾乎沒有行人。張童生趴在地上等了好久,還等到一片黃葉被風捲著轉過來。

他暈了過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有夥計出來上工,張童生才被人發現。然後被好心人送到了醫館之中。

張童生手頭還有十六兩銀子,但是他受傷很重,右邊的肩胛骨全部碎了,兩條大腿骨也徹底斷裂。

即便是請了最擅長接骨的大夫,也不能保證能將骨頭接好,甚至不能保證他如正常人一樣站起來。

身上有疾之人,不能參加科舉。尤其張童生右邊的肩胛骨已碎,連拿筆都不成。也就是說,他的前程,完了!

張童生頹廢不已。

他窩在自己的房中,又哭又喊,又鬧又砸。

齊厚安得到消息後,特意回去取東西,楚雲梨閒著無事,也跟著一起。

兩人同住一間房,齊厚安推開門就聞到了刺鼻的藥味和酒味。

酒是用來清洗傷口,還有混合著藥物包紮斷骨的,地上亂七八糟,什麼東西都有。張童生在一片狼藉之中睡著了。

齊厚安推開門的動靜吵醒了他。

張童生只覺陽光特別刺眼,伸手擋了半天,才看清楚門口那光暈中的年輕人是誰。

他和齊厚安有一段時間沒見,感覺門口的齊厚安似乎和以前有很大不同。但是若細較起來,又看不出哪裡不一樣。

可能是……兩人漸行漸遠,對對方都陌生了吧。

“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

齊厚安嗤笑一聲:“你給我下藥的事情,我還沒給你算賬呢。不過,你有本事得很,自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你這傷還能好嗎?還能參加來年的縣試嗎?”

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張童生最難受的事情就是自己前程盡毀。他很不甘心,卻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齊厚安!你夠了沒有?像你這種生來就有足夠銀子讀書的人,又怎麼能體會到我一路走來的艱難?我的前程毀了,我全家都沒有了活路,你滿意了是不是?”

齊厚安一臉驚奇。

“你臉皮可真厚。”

兩人之所以會走到一起,是因為他們倆的銀子差不多,經常一起買饅頭夾鹹菜吃。反正兩人都窮,誰也不笑話誰,想到省錢的法子,還會一起分享。

齊厚安確實有一筆銀子,但這銀子不在自己手裡,他必須要摳摳搜搜精打細算才能繼續讀書,還要忍受舅母的陰陽怪氣,和張童生真的是各有各的苦,誰也別說誰好過。

“不管我日子如何,我從來就沒有算計過你。”

張童生啞口無言:“我是被逼無奈。李大林拿銀子請我乾的。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找他去!”

齊厚安皺了皺眉:“你就一點錯都沒有嗎?”他冷笑一聲,“我是回來報仇的,但看你都這麼倒黴了,我就……”

他一腳落在了張童生的傷處,狠狠碾了下。

張童生本來就受不住身上的疼痛,再被踩一腳,瞬間痛得三魂七魄都飛了大半,叫的比殺豬還慘!

這麼大的動靜,學堂那邊都聽到了。有弟子不放心,趕過來查看。

齊厚安一臉無辜:“是我的錯,沒看見他躺地上……張兄,對不住啊。”

張童生:“……”

“大家不要聽他胡扯!他是故意的,他讓我傷上加傷,必須得賠。”

齊厚安故作驚訝:“張兄,你不能這麼欺負人啊,我是什麼樣的人,大家心裡都清楚。更何況,趙姑娘還在這裡呢,我即便是那種心腸惡毒之人,也不敢在她面前做這種事啊!”

眾人深以為然。

世人都喜歡坦坦蕩蕩的君子。趙海棠身為富家之女,要什麼樣的男人都有,不可能會看中一個故意害人的壞人!

齊厚安要討好趙海棠,絕不可能故意傷人。

“張兄,人家不是故意的,知道你家貧,治傷很吃力,但是你也不能訛詐別人呀。”

“對對對,之前我們還為你捐了銀子,你不能因為生病就改了性情,若你真的是非不分故意汙衊人,那就將銀子還我,我絕對不會接濟惡人!接濟惡人,那是助紂為虐。”

“是啊是啊,張兄,你別賴人家。”

張童生:“……”

他真的是有苦說不出,只能說,齊厚安太會裝了。

原先的齊厚安不會裝,他真的是個很坦蕩很單純的人,待人赤誠,一心只會讀書。即便被舅舅強佔了家業,被舅母各種針對,他也念著舅舅養自己長大的情分,從來沒想過和他們撕破臉,也沒想過討回雙親留下的銀子。他一直都想將剩下的銀子當做酬勞送給舅舅,還掉這份養恩。

這裡面也有和張童生同一個方向來的學子。當然,不是所有從鎮上來求學的弟子家裡都窮。沒有點家底,可不敢送孩子讀書。

張童生是拼盡了全家的命努力往城裡靠,但除他之外,再沒有弟子這般艱難。說難聽點,換了別人如張童生這般只要賣掉家裡姐姐的一生來讀書,肯定早就放棄了。

從某方面來說,張童生也有自己的過人之處,至少他足夠心狠!

“張兄,過幾天我要回家,你要不要回去?”

回家養傷,能省不少。

還有最重要的,張童生傷得這麼重,再往下讀也不能參加科舉,賴在這裡是浪費錢財浪費時間。再有,他如今一個人絕對不敢上路。

張童生閉了閉眼:“多謝姚兄。”

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壓在心底,張童生心裡也明白,自己這一去,可能就再回不來了。

那天晚上他被馬兒撞的時候天色很黑,但他還是認出來了那是柳其斌的車架。

當然,天色太晚,他不敢篤定,可他仔細回想過後,怎麼都覺得那馬兒是突然跑起來,像是故意來撞他。

除了柳其斌之外,別人不可能這麼對他。

張童生手頭的銀子已經花得差不多,沒到最後他都不想放棄,回家後不管是名醫也好,偏方也罷,他都想試一試。

不試怎麼知道能不能治好?

萬一治好了呢?

治病需要錢財,張童生也想去找柳其斌訛詐一筆,但是,他不敢抱太大希望。柳其斌敢讓馬兒撞他,就敢要他的命。他決定臨走之前問一問,要得到銀子最好,要不到就算了。

兩天後,張童生讓學堂中的弟子將自己送上馬車,說是有很重要的約。

他其實是想去問李大林要一筆銀子。

雖然他對齊厚安下毒是因為心生嫉妒,如果沒有李大林出大筆酬勞,他再嫉恨也不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姑父,我要見大林。”

張童生瘦了不少,眼眶很大,眼神中滿是瘋狂之意。

李長源看著這樣的他,眉頭緊皺:“我也聽說了你受傷的事,當時你可有看清兇手是誰?”

張童生垂下眼眸:“沒有!”

李長源嘆息:“我讓人送你回家吧。”

“不用,有同窗願意帶我回去。我只是想在臨走之前跟大林道個別,如果見不到他,我就不走。”張童生認真看著他,“姑父,如果你非要攔著,他日一定會後悔。”

李長源心中一跳。

他知道兒子和張童生合謀乾的事,如果鬧大了,或者是鬧到公堂之上。他欠齊厚安的銀子多半要拿出來,並且,以後再想佔齊厚安的便宜,怕是不能了。

兩家甚至會變成仇人。

李長源再恨兒子多事,也不得不幫著遮掩。他勉強笑了下:“等著,我去叫他過來。”

李大林這些日子連門都沒出,聽說張童生來找自己,早在前些日子,他已經從父親那裡聽說張童生被踩馬兒得半死的事,主要是為了提醒他闖了什麼禍,讓他以後修身養性,別再幹壞事。

猜到沒好事,李大林露面後,板著臉問:“什麼事?”

張童生認真打量他:“我傷成這樣,讀不成書了。李大林,那天晚上我看清楚了馬車,和柳四公子的馬車不管是樣式還是馬兒的顏色都差不多,他報復我來了!之所以對我動手,是因為不知道幕後有個你,如果我在他面前說了實話……”

李大林嚇一跳。

李家是生意人,但做的都是小生意,和柳府完全就是大江和小溪的區別。他壓根得罪不起柳其斌!

他努力鎮定下來:“你別嚇唬我,我可不是嚇大的。我從來就沒有找你做過任何事,別什麼事都往我身上扯。你是讀書人,要講道理講證據。”

張童生嗤笑一聲:“我已經考不了縣試,餘生只想好好活著。你不要逼我!把我逼急了,大家一起去死。”

李大林的心開始狂跳,到底還是妥協了:“你想如何?”

“我要銀子。”張童生開門見山,“你得給一個讓我滿意的數,否則,你們全家都給我陪葬吧!”

李大林:“……”

“我是真的拿你當表哥,爹孃是真的拿你當家裡的後輩來對待。你不能這麼做!”

張童生呵呵冷笑:“我跟你談銀子,你跟我談情分。一點誠意都沒有,既然不捨得把銀子給我,那你拿著銀子給家裡各人置辦一副好點的棺材吧。”

李大林:“……”

“給你十兩,我只有這麼多了。”

張童生伸出一隻手:“我要五百兩,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李大林張大了嘴,脫口道:“不可能!”

彭城的房子相對於其他縣城要便宜得多,李家宅子賣掉,再把手頭的貨物處理掉,可能差不多能湊足五百兩!

張童生張口就要全家這麼多年辛苦積攢下來的家業,李大林怎麼可能答應?

“太多了,我爹不可能給。我勸你少要一點,拿著銀子回家好好過日子。”

“不給?”張童生轉身,揚聲喊送他來的車伕,“叔,我們走吧!”

車伕緩緩過來揹人,李大林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去跟我爹商量一下,你等一等。”

李長源就藏在大門後,早已將二人的對話聽入耳中,他做夢也沒想到,張童生居然這麼大的胃口,更沒想到他會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態訛詐人。

不拿不行!

“沒有這麼多,只有一百兩。”

張童生唇角微翹,他也沒想把人趕盡殺絕,如果李家真的湊了五百兩銀子,那齊厚安爹孃留下來的銀子也要全部拿出來……他就算拿到銀子離開,在路上多半也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