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碧悠然 作品

1310.命好的女子 三

陳利民真覺得自己這一次是天降大禍。

如果可以, 他恨不能跳起來把面前的男人掐死,但是,他不能。

“王爺, 我們母子從來就沒有觸犯過律法, 每年交到戶部的稅銀都有上千萬兩,私底下也接觸過不少窮人。真的沒想過會有牢獄之災。求王爺看在我們從來沒有做過錯事的份上,放我們母子一馬。”

為了活下去,孫子就孫子吧, 喪家之犬沒了家,好歹還有一條命。

只要有命在, 什麼都好說。

攝政王的目光落在了楚雲梨身上:“來人,帶陳家主下去。我要和陳氏好好談一談。”

很快, 陳利民被拖走, 他有些不甘心,努力想要留下來,手指都刨出血了還是沒能抗過身後的人。

“你剛才強調陳利民賺錢有多厲害, 其實你不用費唇舌, 這些我都知道。這周圍也沒有人,說點我愛聽的。”

楚雲梨恨不能做一把毒直接給他塞嘴裡去,只是她被押過來的時候還沒有記憶,有記憶也來不及。

“陳家所有的銀子王爺都可以搬,庫房也可以搬走。以後我兒子賺的銀子, 除開戶部的稅銀, 可以交五成給您。”

“我要九成。”攝政王輕飄飄道。

楚雲梨面露糾結之意, 最後還是咬牙答應了下來。

“那麼,你們母子沒事了,之前是誤會。”

楚雲梨垂下眼眸, 這個混賬玩意兒,官不是這麼做的。

“多謝王爺。”

等到楚雲梨被人帶著走出刑部大牢,陳利民已經在馬車上等著了。她正準備上馬車,忽然看到巷子裡有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那個是……陳芙蓉之前趕走的那個夫君古玉橋。

古玉橋對上她的眼神之後,朝她揮了揮手,示意讓她趕緊上馬車。

上輩子直到母子兩人死,古玉橋都沒出現。

當然了,攝政王鐵了心想要吞併陳家,古玉橋就是想見他們,大概也是見不著的。

一路上都挺順利,兩刻鐘不到,馬車已經停在了陳府門外。

不過一個晚上而已,陳府已經沒有了昨天的亂糟糟,雖然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卻有幾分風聲鶴唳之感。

楚雲梨下了馬車,門房看見她後,頓時熱淚盈眶。

“夫人,您可算是回來了。”

然後,門房看見了馬車裡渾身死傷的陳利民,眼淚落得更兇,急忙伸手抹了兩把:“快來人!扶少主下來。”

陳利民已經是家主,他卻執意讓府裡所有的人稱呼自己為少主,就是想讓眾人知道,陳芙蓉才是府裡的主子,他只是少主。

一陣雞飛狗跳,楚雲梨跟著眾人一起去了陳利民所在的院子,回了府裡,陳利民那一身傷就不用她操心了,因為陳府養著不止一位大夫。

兩位大夫圍著陳利民忙前忙後,楚雲梨坐在邊上耐心等著。忽然看到大管事急匆匆而來,臉上帶著幾分惶恐之色。

“夫人,出事了!外頭來了一位道長,是攝政王府的供奉,說是從外面路過,看到咱們府裡有血光之災,想要進來囑咐幾句。”

這陣王府出來的人想要入門,根本就不容人拒絕。

楚雲梨並不意外:“請進來吧。”

來的人鬍子很長,看著大概四十歲左右,頭髮和鬍子都是白的,進門後嘆道:“此處宅院足夠雅緻,但風水不佳,有家破人亡之相。好在有先人行善積德,才讓你們母子逃得一條命。夫人如果想要往後平安無事繼續做生意,還是遷往通州的梁家宅院……那處院落現如今空置著,夫人可以去問東家買下來。夫人搬家時,記得把家裡的要緊東西都帶上,這才算是搬了家避了禍。”

他說得這麼明白,是傻子都知道,這是攝政王想要讓他們母子將庫房裡的貴重之物全部搬到那處宅院之中,只有搬了,母子倆才能真正平安。

通州城離京城有一百多里地,說遠也不遠。但是陳府先人積攢下來的貴重財物很多,搬起來很麻煩,還會讓不少人看在眼裡。

而這,也是攝政王還要讓他們搬家的真正意圖所在。

攝政王自己派人來搬……豈不是告訴京城的所有人,他盯上了陳家的庫房?

他以後是要做皇上的人,再怎麼貪圖錢財,也要為自己扯一塊遮羞布。陳家人自己把銀子搬往通州,到時候那些銀子去了何處,只有陳家自己知道。

再說,通州有碼頭,直接運走換成糧食和鐵器,誰會知道?

“多謝道長解惑,回頭我就安排人搬家。”

道長見她識趣:“這才對嘛,天底下的許多事情都得順著來,該軟就要軟,人要是太倔強,會倒大黴的。”

楚雲梨擺擺手:“送客!”

道長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楚雲梨假裝沒看見,其實她清楚道長為何生氣……人家都指了一條明路,要是懂事的人,就該送一些好處來感謝。

母子倆沒表示,道長拿不到好處,不生氣才怪了。

楚雲梨才不管他氣不氣,家裡都被強盜打劫了,還是搶光的那種。她自己還生氣呢,攝政王滿意就行了,這個披著一身道長皮只知諂媚討好的小人,氣死最好。

道長離開後,陳利民已經醒了過來。

他發現自己趴在熟悉的床鋪上,頓時大鬆一口氣,然後立刻讓人叫來了母親。

“娘,後來怎樣了?”

楚雲梨將下人揮退:“庫房裡所有的東西送上去,回頭咱們賺的銀子交九成,以後就能和以前一樣安穩度日。”

陳利民臉色很難看。

他一年賺幾千萬兩,堪稱殫精竭慮,不是坐著玩著銀子就能到兜裡。想到以後自己辛辛苦苦累死累活賺錢,結果賺到的銀子全都被人拿走,他……還不如死了呢。

這只是氣急之下的想法,好死不如賴活著。陳利民氣了半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娘,這一次很兇險,我們母子差一點就沒命了。”他說到這裡,沉默半晌,“我都不知道攝政王帶走南月到底是對她放不下,針對我們只是順便,還是主要是為了針對我們,帶走她只是順便了。”

不管是哪一種,陳利民心裡都清楚,他們這對夫妻之間的情分只能到此為止了。

“來人,準備筆墨紙硯。”

陳利民強撐著身子,寫了一封和離書。看在高南月是被攝政王帶走的份上,他實在是惹不起,和離書上寫夫妻二人之間感情淡薄,他自認配不上高氏,所以自請和離,願意放她自由。

他這東西交給母親:“娘,讓人送到王府吧。”

“先不急,人家沒討要,你巴巴送過去,他們又說你要嫌棄高氏,到時又是你的不對。”

陳利民瞪大眼,想說怎麼會有這麼無賴的人?

話到了嘴邊才想起來,攝政王就是這種無賴!

“那行!”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陳利民那些不怎麼疼痛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昨天晚上他是昏迷,在很硬的地上躺了一宿,此時只覺渾身痠痛,只想好好睡一覺。

楚雲梨回了自己的院落。

昨晚上幾乎沒睡,困勁上來,她也捱不住……這個地方沒有多大的危險。

一覺睡醒,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管事昨天聽了她的吩咐,已經準備了不少人手,就等著主子一聲令下後開始搬家。

“搬吧!”

先把人穩住,再說其他。

楚雲梨洗漱完,讓人送了早膳,準備吃完之後出門一趟。

剛坐下,就聽說外面來了客。

大戶人家的規矩,有客人上門要先送帖子,主人家接了帖子,約定好請客的時辰,客人還能在約定好的時辰登門。大剌剌登門就要見主人家,這是很失禮的。

外人眼中,陳家母子被抓住了大牢,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陳家這一次要倒黴時,母子倆又回來了。

既然回來了,那就是沒事了。

但是,楚雲梨心裡很清楚,只是暫時沒有事,如果母子倆不聽話或者是攝政王改主意了,那麼他們被抓回大牢這種事隨時都可能發生。

“是誰?”

管事瞄了一眼她神情:“是古三公子。”

古玉橋在家行三,古家這一代有兄弟六人,他夾在中間不上不下,古家長輩根本不重視他,因此,才會答應讓他入贅。

人追到了刑部大牢之外,雖然沒有幫上什麼忙,但至少人家願意努力,在陳家母子得罪了攝政王時,他還願意出頭,也算是有心。

“請進來吧。”

古玉橋一路走一路看,當年夫妻二人分開之後,他就再也沒能入過陳府的門了。

進屋後,看到桌上的膳食,古玉橋愣了愣。

“你到現在還沒有用早膳?”

楚雲梨點點頭:“你用了嗎?要是沒用的話,一起坐下吃點。”

聞言,古玉橋只覺受寵若驚。

“你請我吃飯?”

楚雲梨垂下眼眸:“你去刑部大牢做什麼?”

古玉橋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我聽說你們母子落難,不知道因為什麼被關進了大牢裡,所以我想去打聽一下。也想花點銀子打點一下,你們在裡面不要被人刻意磋磨了去。只是,我想盡了辦法,都沒有人敢接,當時我以為要不好……沒想到你們根本沒有事。話說,利民到底是為什麼被抓的?”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勸你不要打聽。”楚雲梨面色淡淡地提醒。

古玉橋面色微變,他當初能被陳家夫妻選為女婿,自然不是草包。

陳家夫妻留女兒在家裡招贅,卻並不想委屈了女兒,找一個傻子算怎麼回事?

再說了,天生瘸腿的人,生下來的孩子也有很大的可能是瘸腿。夫妻倆早就商量過,要找一個聰明人做女婿。

跟聰明人說話,不用說得太明白,古玉橋忙追問:“那你們母子有沒有真正脫險?”

楚雲梨看他一眼:“沒有。”

古玉橋啞然。

楚雲梨強調:“我們母子這一次得罪了一個誰都招惹不起的人,你不想跟著一起倒黴的話,最好是離我們遠一點。不要登門,不要再過問我們母子身上的事。”

“可是……利民到底是我兒子,你是我孩子的娘,我怎麼可能不管你們?”古玉橋焦急萬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要瞞著我。”

楚雲梨似笑非笑:“你是個多情人,為了感情什麼都不管不顧。你兒子也差不多,實話告訴你,我們母子這一次會倒大黴,都是因為高南月,她和攝政王小時候青梅竹馬,她還幫了攝政王許多。只是後來,攝政王認祖歸宗和她分開,也遵從長輩之命娶了別人,如今二人重逢,乾柴遇上烈火,一時難解難分,就想要排除萬難重新在一起……”

古玉橋聽到她嘲諷自己,也不想爭辯。當初真的是他自己承諾了又沒做到,這是他的錯。在聽到後面那些話後,臉色一層層變得越來越白。

“怎麼會這樣?”

楚雲梨喝完了最後一口粥,放下碗筷:“事實就是這樣,高南月自從消失就一直在攝政王府,利民也是為了找她才大著膽子。結果就被摁上了一個反賊的罪名,若不是我機靈,現在已經被抄家滅族,對了,你是我孩子的爹,大概也逃不掉。”

古玉橋做夢也沒想到事態會變得這麼嚴重,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怎麼會這樣?”

楚雲梨抬眼看他:“被嚇著了?”

古玉橋半信半疑:“你不會是跟我開玩笑吧?”

楚雲梨冷笑:“要不你去找攝政王問一下?”

古玉橋:“……”

那不是想尋真相,那是找死。

“現在怎麼辦?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

聽到他還願意幫忙,楚雲梨有些意外:“管好你的那些女人和孩子,不要讓他們到我們母子面前來跳就行了。最近我們母子倒了大黴,心情不太好,雖然勉強算是上了攝政王的船,但這是一艘賊船,她們趕湊上來,我把人弄死了,攝政王作保,我多半不會有事。”

古玉橋啞然:“我會管好他們的。不過,你……要小心一些,攝政王現在是如日中天。但朝政早晚要還給皇上,從古至今,沒有幾個攝政王能得善終。”

“這個道理你都明白,難道攝政王不知?”楚雲梨擺擺手,“人家就是為了尋後路,所以才找上了陳府的麻煩。”

古玉橋讀過史書,也會做生意,原先還嘗試過科舉,考中了秀才後他受不了讀書的苦,主動放棄了。聽到楚雲梨這樣說,已經拼湊出了前因後果,他整個人飄飄乎乎,有些站不住,扶住了椅子慢慢挪了坐下,坐穩後才問:“是我以為的那樣嗎?”

楚雲梨沒有點頭,只道:“我們母子被抓入大牢的時候,罪名是謀反,那時候是被人汙衊,現在……不算被汙衊了!”

古玉橋腦子裡轟然一聲。

他惶惶然起身:“你還是當我沒來過吧。”

楚雲梨見他嚇成這樣,並不覺得意外。就是朝中那麼多的官員,也沒幾個願意死心塌地跟著一起造反,所以攝政王才需要大筆錢財收買死忠準備兵器。

昨天楚雲梨主動將家中錢財奉上,並且還表示以後兒子賺的銀子都會上交攝政王府……她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是想要保住母子的命,這本身是沒有錯的。但是落在其他讀書人和官員的眼中,就是母子倆為了活命簡直是不擇手段不管不顧,簡直不配為人不配活著,該以死拒絕攝政王的拉攏才算是有氣節。

大部分的人都這麼想,都寧死不從,這樣的情形下,攝政王想要靠著威逼成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古玉橋想要明哲保身,楚雲梨也不勉強他:“以後別來了吧,一會兒我們就要搬家,將庫房裡所有的東西都運到通州,說不定我們母子也會搬到那邊去住……”

聞言,古玉橋回過頭:“東西拿到通州,就不再屬於你們了是嗎?”

楚雲梨頷首:“我們母子若是以謀反之罪在大牢畏罪自盡,家財還是要充公,你認為到時是誰來抄家?”

古玉橋張了張口,不用想也知道是攝政王的死忠。抄家抄出來了多少錢財,最後還不是由統領此事的官員說了算?

“我們母子活著的用處,就是讓他名正言順的擁有這些東西,不需要做假就行。”

古玉橋沉默:“以後你要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

大概連陳芙蓉自己都沒有想到,在母子倆深陷時,願意伸手拉他們的人竟然是古玉橋。

那些和陳家走得近的親戚友人,一個都沒有出現……就算要來往,至少也是十日之後。如果那時候母子倆還平安無事,他們才會陸陸續續登門。

送走了人,管事帶著一眾人去了庫房忙活,楚雲梨又去了陳利民的院子。

“你爹來過了。”

陳利民驚訝:“真的?”

“他還去大牢裡試圖幫我們打點,可惜攝政王吩咐,沒人敢接他的銀子。”楚雲梨想了想,“人家願意幫忙,以後有機會,還是要報答一下的。”

陳利民點點頭:“以後我做生意帶上他就是。只是……最近就算了,帶他是害了他。”

陳府擁有的財物很多,搬家的動靜很大。隨著一車車的東西拉出城,幾乎大半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此事。

其他的人只當時熱鬧看,但有人坐不住了。

午時過半,天光正好,楚雲梨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拿著各種藥研磨,她不可能永遠處於被動。母子倆都沒有在朝堂上做官,認識的那些官員也不會為了他們拼命,昨天的情形下,楚雲梨想要留下陳家財物,想要從攝政王手底下逃得一條命,也只有拿這些藥來磨一磨了。

正忙活著呢,管事來了。

“夫人,親家老爺到了,門房已經迎了進來。”

都說家裡的人怎麼對媳婦,全看男人的態度。陳利民對妻子足夠上心,對岳家特別尊重,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了高大人。

來都來了,也不好把人攆出去。雖然楚雲梨很想這麼幹,但攝政王如今正喜歡人家的女兒,他可以怠慢高家,但多半不允許別人這麼做。

楚雲梨換掉了身上的衣衫,到了前院時,高大人已經坐著喝了兩盞茶。

“親家母,你們找到南月了嗎?”

“找到了。”楚雲梨上下打量他,“高大人,你真不知道她的去處?”

高大人搖搖頭:“真的不知。”

“利民打聽到她被攝政王妃的馬車帶走,主動登門要人,結果卻被關入大牢,落了一身傷。”楚雲梨說這些話時,緊緊盯著高大人的臉。

高南月小時候和攝政王過從甚密,兩家鄰居住著,楚雲梨不相信高大人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私底下在照顧隔壁的可憐小子。

既然知道,他自己還是官員,不可能沒見過攝政王,見到了……多半是能認得出來的。

還是那話,能當官的就沒有傻子,哪怕只是小官,那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擠出來的。

高大人一臉嚴肅:“真的?”

楚雲梨點點頭:“我們母子被關在大牢裡那晚,南月出現了,她衝我們道歉,還說會為我們的求情,還說我們一定會平安無事來著。”

聞言,高大人滿臉緊繃:“這丫頭……簡直是…:簡直是……”

“也不能怪她,她是被逼的。”楚雲梨一臉無奈。

高大人嘆氣:“此事,是我對不住你們。”

對得起對不起的,也不是嘴上說說就能過去。陳家母子可是真正因為這件事情丟了命,死得不明不白。

“高大人請回吧,我們兩家這親,大概結不成了。以後高大人還是少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