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檸草 作品

第187章 不可名狀專項組(四)

    趙如眉一封一封往下翻,日期為2039年的十二封信內容都很簡略,項目沒有任何推進。而截止她翻閱的108封書信裡,這是小安首次寫出‘好累’。

    這個時期的他真的好累,比書信透露的累,還要更累。

    之後幾年,每個賀卡信紙的內容都被縮減至越來的三分之一,內容變得言簡意賅。度過2039年的打擊,‘趙如眉’的狀態雖有明顯調整,但好像失去了像以往那般長篇大論的能力。

    餘下的120封書信裡,除了關於大篇幅的項目進度外,還間雜著‘項目還要很久’‘媽媽會不會已經忘了我的長相?’‘對不起。’‘媽媽,對不起。’‘要是不接這個項目,我就不會離開這麼久了’等感性內容。

    ‘趙如眉’為自己離開20年,讓院長見不到人而感到無比愧疚。但在明知書信裡的‘趙如眉’是假的情況下,這些愧疚與道歉卻未減分毫。

    趙如眉怔怔看著寫於2049年12月的這封書信的最後一段話,‘媽媽你看,我們國家是不是越來越好了,這裡面也有我的一小撮貢獻。我不能回來的每一個日夜,都在努力做貢獻。’

    ‘等我們國家科技迎來一個□□,我也許就能回來了。’

    一個等待的人以失蹤者的口吻,善意欺騙著另一個等待的人。被欺騙的等待者用這些信件充當慰藉,可知曉真相的等待者,這些年又是如何慰藉自己的?

    好苦。

    分明是充滿希冀的一段話,趙如眉看著卻覺得舌根都在泛著濃烈苦味。

    “叩叩——”

    在門口站了一會的宋院長抬手敲了敲房門,見盤坐在地上的姑娘慢了半拍才抬頭看向自己,她壓著期待說:“一直給你留著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這次小長假待幾天啊?項目那邊是不是有了進展?”

    “待到小長假結束。”

    趙如眉反應過來,伸手用指腹輕觸了下眼睛,她把身邊散落的書信一份份用小夾子好好收好,聲線有一絲不明顯的啞意,“項目已經結束了,新的任務還在分配當中,但不會再這樣了。”

    趙如眉看著院長,情緒起伏不大,神色卻格外認真:“媽媽,以後每年除夕跟假期,我都會陪大家一起過。”

    “好,好……”

    本來不抱什麼期許的宋芝年乍然聽到這個消息,一時間只顧得上說個‘好’字,越應聲越想掉眼淚。

    趙如眉把這些書信收拾好,放回小木盒裡,她起身扶著院長在床邊坐下,輕聲說:“我之前,其實回來了一趟,那個不是……”

    “我知道。”

    說起這個,宋芝年破涕而笑,“你這次回來我就知道了,我起初見到那小姑娘實在太像你了,便以為是你女兒,冒失地就趕上去問了。可等你走了,我又以為是在做夢,怎麼會有這麼相像的人呢?”

    “淮安也是研究員,雖然跟你不是一個項目。他說國家為了保護研究人員的身體,除了日常鍛鍊還會從藥物上面入手,用了這些東西,特別顯年輕。他只比你大一歲,瞧著也才二十三四歲。”

    “我後來想著,覺得那可能是你。二十年,我也老了很多,你認不太出來也正常。可你也不解釋一兩句,我又覺得是太想你們了,所以出現了幻覺……”

    宋芝年釋然笑說:“這回你一進屋,我就瞧著體態就不像生過孩子的。你要真找了,懷了,生了,小安那邊也不至於一聲不吭。好了,平安回來就好,我怎麼會怪你,我是心疼你。一個人呆在項目基地,孤苦伶仃這麼久。”

    趙如眉身體一斜,把腦袋輕擱在單薄肩上,低聲說:“我一個人在項目基地真的呆了很久很久,最開始誰也不認識,進度也追不上他們,我只能拼命訓練學習,一點點追趕。”

    “雖然也遭遇過低谷,但已經全部熬過來了,接下來國家跟我們都會是一片坦途。”趙如眉想到那持續十九年都未曾間斷過的信件,在她回來的那一刻起,即便曾經是假的,接下來她也會把它們變成真的。

    “我聽胖胖說你們這回租車回來的,你要不要去樓上休息會?我去買菜,已經六點了。”宋芝年跟看孩子似的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姑娘。

    “我不累,我跟你一塊去買,這邊我都沒來過。”趙如眉坐直身體,看了眼網表隨口問:“胖胖呢?他去哪了?”

    “去林叔家裡找那些人打麻將去了吧,他說這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難得放鬆一回。”宋芝年把木盒子收拾好,將臥室門一鎖,趙如眉主動接過了她專門用來買菜的滾輪小推車。

    新農鎮都是合規的自建房,往來都是些熟人,流動人口很少,且還有攝像頭。

    也因此哪怕出門,也都不關大門。

    此刻天色已是黃昏。

    詹旭鴻的專車已經開去了市裡,大馬路上往來都是電瓶車,趙如眉環顧兩側的自建房,問身邊帶路的院長,“林叔家在哪個位置?”

    “就在前頭。”宋芝年說。

    “宋姐,這你親戚啊?”熟悉的鄰居見到宋芝年身邊的趙如眉,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打量著問。

    “不是,是我女兒。之前一直在忙工作,最近才回來。”宋芝年笑容滿面說。

    一時間,宋芝年還有個女兒的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似的,傳進了前後鄰居的耳中。眾人原本還以為她只帶了兩個兒子,沒想到還有個女兒。人一閒下來,就愛八卦。

    鄰居湊在一塊手搖著扇子,傍晚話題直接從國家大事聊到了宋芝年這三個孩子身上。

    “宋姐這女兒我倒是不知道,不過她大兒子康維國出息啊,當了大老闆,還給宋姐這棟房子從裡到外都搞了一套裝修。二兒子我好幾年沒見過了,上回還是小年那天晚上,他從車上下來,人長得是真俊。”

    “宋姐她二兒子是做什麼工作的啊?結婚了嗎?”

    “沒吧,宋姐這兩個兒子都沒結婚。不過康老闆就算了,他只顧著玩,沒打算找。”

    “哎呦,剛才宋姐身邊那個姑娘,是宋姐家的誰啊?瞧那身氣質不得了,長得可標緻了。”有鎮民恰好從兩人離開的方向過來,跟聚在一塊的村民打聽。

    “宋姐她女兒,說是之前一直在外邊忙工作,今天才回來。”有人解釋。

    “我瞧著她有點像模特,要不就是演員,那身段氣質,特別好。”湊過來的鎮民說。

    “宋姐這命好啊,三個孩子,老大是老闆,老二聽說是讀了博士學位的大學教授,這女兒不是模特就是演員,反正個個都有出息。”一些鎮民感嘆。

    “她自己不是沒生嗎?這三個孩子又不是她親生的。”

    “這三個孩子她從小帶大,她比親生的功勞還大嘞。生還不簡單,這年頭養個孩子才費勁。不過現在國家政策下來,又有補貼減免什麼的,倒是比早些年好了很多。”

    ……

    宋院長說的林姓鄰居家,是新農鎮上的麻將館之一。此刻正是飯點,麻將桌數不多,康維國這一桌圍了不少端著飯菜邊吃邊看的圍觀鎮民。

    雖然如今已經普及數字貨幣,但紙幣一直能用,這麻將桌上比起掃數字,還是給現金更有實感。康維國面前堆了一沓現金,他嘴邊叼著煙,臉上樂開了花。

    “你們小心點啊,不要給我送了。”康維國哪怕面對自己這一手爛牌,他仍格外自信。

    趙如眉走近後,伸手搭在康維國肩上,他打了兩輪牌察覺腰腹位置有點痛。才偏頭看去,只見在他眼裡比惡犬還可怕的女子正平靜看著他。

    康維國嘴裡的煙一抖,他腦子一麻,訕笑說:“都放假了,我就玩一會,馬上,馬上就回去吃飯。”

    “沒事,你玩。”

    趙如眉伸手在康維國頭上一抓,像是拿下了什麼東西,她隨意道:“我跟媽媽去買菜了。”

    “好,好,隨便買點,我都能吃。”康維國乾笑說,渾身緊繃著目送女生背影離開,他甚至還起身扯著脖子瞧了瞧,確認人真的走了,他才重新坐回凳子上,長舒一口氣。

    “康老闆,這你老婆啊?”

    這個麻將館的人大多認識出手闊綽的康維國,打趣問。

    “屁!”康維國差點蹦起來,抽出一張麻將打出去說:“你們可別瞎說啊,他也是我媽的女兒。把她惹生氣了,你們小心自己腦袋。”

    “嚯,三條,槓了!”見到康維國打出的牌,對家瞬間笑顏逐開。

    “什麼三條,我打的明明是……”康維國正說著,低頭看自己的牌,發現三條確實被他拆沒了,反倒是礙眼的西風還在。

    康維國:“???”

    “我剛才還納悶你打三條幹什麼?康老闆,你這都能看錯?”

    “可能是眼花了吧。”

    “你們懂什麼,康老闆這是犧牲小我成全大我。他今年的公司業績肯定是頂好,所以給咱們打打牙祭。”圍觀牌友插科打諢嬉笑說。

    “……”

    揉了兩把眼睛的康維國盯著這些牌,確認自己沒看錯後,開始認真打。

    結果兩圈後,他又打錯了!

    還讓人家糊了!

    雖然小糊一把幾十塊錢他也不看在眼裡,但這打錯牌也太掃興了吧?

    康維國連煙都不抽了,他揉了揉自己眼睛,環顧了一圈周圍,等機器洗好牌,一人一沓開始拿。

    晚上7點。

    新農鎮的天色已經暗了,寬敞的馬路兩旁的太陽能路燈已經亮了起來,隔著十幾米矗立一根,哪怕沒有自建房的燈光照耀,也足以照亮這條筆直馬路。

    ‘女兒’這個誤會一說開,相比項目基地裡的事,院長倒是更有傾述欲。

    “媽,我回來了!飯好了嗎?”康維國一回來就扯著嗓子喊,在廚房裡幫忙洗菜的趙如眉把洗好的新鮮蔬菜放進濾水籃裡,她看向院長笑著說:“媽,我去問問他行李放哪了。”

    趙如眉從廚房來到客廳,就見康維國癱在沙發上,一副‘老子最大’的架勢。

    “不要在家裡大呼小叫。”

    趙如眉看著康維國,神色平和提醒說:“你要是改不過來,我可以幫你改改。”

    康維國腦子裡瞬間浮現訓練場的那些事,他虎軀一震,臉上立馬堆起殷勤笑容說:“能改,能改,放心,再也沒有下次,這個真的不用麻煩你。”

    “去端菜。”趙如眉說。

    “明白!”

    康維國蹦著起來,衝向了廚房。

    自建房的廚房也有十個平方,別說在這裡做飯,就是搬個小桌子三人聚在一塊吃飯都行。

    要說到聊天,康維國從小到大跟小安是兩個極端,一個跟誰都能稱兄道弟,一個沉默內斂。院長拿鍋鏟炒著菜,這話題聊著聊著說到了剛才的麻將上。

    “媽你給我看看,我眼睛是不是進了什麼東西,我剛才打麻將連著打錯牌。”康維國蹲著身仰頭說:“看著是這個牌,等打出去又不是了,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