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於夏 作品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戚皇后何曾與嘉佑帝這般鬧過,汪德海記得清楚極了,那日皇后不僅在乾清宮裡狠摔了一頓東西,出來時還滿面淚痕的。

    皇爺雖沒與戚皇后吵,但面色也不好看,夜裡還咳出了幾口血,直把汪德海嚇掉了半條命。

    他委實是怕了貴忠送消息。

    這才一改從前不聞不問的作風,提前攔下人,好打聽一番。

    “您今兒帶來的若是個壞消息,那咱家先去太醫院將孫院使請來,免得一會皇爺又要咳血。”

    貴忠面露難色,那信裡的內容,他也不清楚究竟寫了甚。

    不過……

    太子將這信交與他時,神色從容淡定,還叫他放心,說皇上看了這信,不會生怒。

    貴忠斟酌片刻,道:“應當不會是壞消息。”

    汪德海這才鬆了口氣,緩緩拍了拍胸口,又聽見貴忠道:“還有一事,容……沈姑娘,並未出意外,太子殿下已經尋到人並親自護送她去大同了。”

    汪德海手微微一頓,道:“此話當真?”

    半月前,帝后那場爭吵他在殿外雖聽不真切,但依據他捕捉到的寥寥幾個詞兒,猜到了是與曾經的承安侯嫡長女有關。

    坤寧宮閉宮後,汪德海悄悄派人去打聽,方知曉是那位小娘子在路過龍陰山的時候遇見雪崩,人隨著馬車掉落到山崖裡,徹底沒了。

    汪德海隱隱覺著這姑娘死得蹊蹺,只他不明白為何皇后娘娘為對這姑娘的死如此傷心。

    也不應說他不明白,只不過是在宮裡沉浮了多年,汪德海知曉哪些事可以打聽,哪些事不能打聽,這才不敢讓自己去深想。

    而自打坤寧宮閉宮後,皇爺雖如同往常一般,吃藥、批奏摺、就寢,彷彿一點兒也沒受影響。

    但汪德海知曉,皇爺心裡實則一點兒也不痛快,夜裡的咳嗽也變得越來越厲害。

    皇爺對戚皇后的態度,汪德海看得分明。

    皇后娘娘是因著那姑娘與皇爺鬧翻的,想來知曉她安然無恙的消息,也就不會再同皇爺鬧了罷?

    思及此,汪德海忙對貴忠道:“您快進去同皇爺稟告,我差個人到坤寧宮外頭侯著。”

    戚皇后雖閉宮了半月,但這後宮裡的動靜還是瞭如指掌的。

    那廂貴忠才進了乾清宮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桂嬤嬤便帶了消息回來。

    桂嬤嬤給戚皇后斟茶,苦口婆心地道:“娘娘,您還要同皇上慪氣到何時?你便是再悲痛,也不能這樣同皇上鬥氣呀!”

    戚皇后恍若未聞,只抓著桂嬤嬤的手問:“嬤嬤可打聽到貴忠是因著何事去乾清宮的?”

    桂嬤嬤道:“娘娘又不是不知乾清宮是皇上的地頭,這宮裡誰敢打聽裡頭的事?”

    別看嘉佑帝脾氣溫和、爾雅溫文的,治下的手段卻極嚴厲。

    戚皇后抿唇,“嬤嬤派人到外頭守著,看看汪德海可有派人過來?”

    桂嬤嬤卻遲疑:“娘娘與其在這等著,還不若去趟乾清宮,同皇上服個軟,皇上難不成還能同您置氣不成?”

    “這不是服不服軟的問題。”戚皇后揉了揉眉心,道:“嬤嬤按本宮說的去做罷,若汪德海派人來了,想來貴忠此番帶來的不是壞消息。”

    桂嬤嬤只好出去。

    坤寧宮閉宮半月,不知多少人在等著皇上廢后,她可得盯緊了。

    此時的乾清宮裡,嘉佑帝看完那封密信後,已經沉默了好半晌了。

    貴忠大氣不敢喘,默默地等著嘉佑帝發話。

    “朕吩咐你辦的事,就此作罷。即日起,你便回來宮裡伺候。”

    果真如太子說的,皇上看完信後,的確並未發怒,簡直是平靜得不能再平靜了。

    貴忠躬身應“是”。

    嘉佑帝又道:“讓汪德海去坤寧宮請皇后過來。”貴忠領命而去。

    他一走,嘉佑帝忍不住握拳抵唇,又咳嗽起來。

    他咳得面色潮紅,氣喘吁吁,整個內殿都充斥著他悶沉的咳嗽聲。

    好半晌,他終於放下手,從厚厚的奏摺裡抽出被壓在底部的畫像。

    畫裡的姑娘明眸善睞、眉目如畫,笑起來時像春花般嬌豔,又似秋月般嫻靜。

    那日戚甄便是帶著這畫像過來乾清宮,問他那場雪崩是不是他派人做的。

    “這是你的親骨肉,你怎麼能如此狠心?!”

    “你還誇過她,說她在揚州的義舉有外祖愛國憂民的風骨。”戚皇后拿過他的手,將那孩子的畫像放在他手裡,聲聲泣淚:“你看看她,蕭衍,你看看她!她生得多好啊,又像你又像我!你怎麼忍心?她是我們唯一的孩子,你怎麼下得了手!”

    戚皇后泣不成聲。

    花瓶、香爐被她砸了一地。

    嘉佑帝始終沉默著,默認了那姑娘的死訊。

    貴忠傳來的消息是那孩子剛從馬車裡救出,還未及查探她的傷勢,她就被人搶走了。他不知搶走她的人是誰,也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是以他寧願讓戚甄和太子都以為她死了。

    他本就是這般打算的,不是嗎?

    太子明知那是他的堂妹,卻依舊不曾放棄過娶她的心思。

    大胤未來的國君怎可有與族妹亂.倫的醜聞?

    戚甄沒說錯,他的確心狠,在太子與那孩子之間,他選擇了太子。

    可現在事情又有了變數。

    嘉佑帝望著手裡的信函,實在是想不明白,太子怎敢寫下這信?

    他就不怕一回到上京就被砍頭嗎?

    感覺到喉頭湧上一陣癢意,嘉佑帝掀開茶盅,緩緩抿了一口茶湯。

    戚甄快來了,不能叫她聽見他在咳嗽。

    茶湯滾燙,幾口下去,喉管被燙得發麻,徐徐壓下纏綿在胸肺的那股癢意。

    不多時,外頭傳來汪德海尖細的聲音。

    “皇上,皇后娘娘到了。”

    汪德海不敢進殿,給嘉佑帝通稟完,便躬身讓戚皇后進去了。

    嘉佑帝放下畫像,與戚皇后對視片刻,溫聲道:“過來陪朕說說話。”

    半月不見,嘉佑帝又瘦了許多,面色愈發灰敗。

    明明氣著他、恨著他的,可瞧見他這副病入膏肓的模樣,戚皇后心中又是一陣酸澀與悲涼。

    她在嘉佑帝身旁坐下,“皇上想同臣妾說甚?”

    嘉佑帝道:“那孩子沒事,太子將她送去大同了。”

    戚皇后霍地抬起眼,急聲道:“她……沒事?那具屍身不是她?”

    “嗯,那是貴忠安排的女屍。”

    戚皇后定定望著嘉佑帝,半晌,她紅著眼眶道:“蕭衍,你何苦如此騙我?”

    這半個月,她是當真以為那孩子死了!

    嘉佑帝不語。

    他望著戚皇后,忽地握住她冰涼的手,道:“皇后可還記得太原府的謝家?”

    戚皇后怎會不記得?

    謝家乃太原府一普通的軍戶,靠著寡母甄氏一人,將五個兒子拉扯大。

    當年嘉佑帝在太原府被逼起事,謝家五名成年男丁全都戰死,只留下那常年做針線活,幾乎將雙目熬瞎的寡母以及長子留下的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