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於夏 作品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乾清宮內殿的龍榻原是一張小葉紫檀龍床, 外放三面紫檀木鏤空雕花床圍,龍床古樸大氣,儼然一小屋。

    只元昭帝登基後, 卻將乾清宮這章傳承了多年的龍床給拆了, 另令宮裡的木匠重新做了一張拔步床。

    那拔步床雕著祥雲瑞獸,罩著石榴花開青幔,華貴之餘,卻少了點兒沉澱, 與乾清宮的一應擺設格格不入。

    只這是聖人要睡的床, 誰敢置喙?

    至於放在拔步床裡的那十數個月兒枕與玉枕上的墨玉壇, 那更是叫人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元昭帝等閒不讓人碰這拔步床裡頭的東西,夜裡就寢也不讓人在內殿守夜。

    在廊下守夜的內侍們三不五時便會聽見裡頭傳來一兩句說話聲, 那聲音溫柔平和, 入耳繾綣多情。

    今個夜裡, 裡頭又傳出了影影倬倬的說話聲,只那聲音與往常的溫柔平和不一樣,帶著幾許淒涼、幾許哀慼。

    今個守在廊下的是乾清宮大總管汪德海並兩名新撥來的內侍。

    屋子裡分明只有皇上一人, 怎地會有說話聲?

    二人心中惶惶, 悄悄抬眼望著汪德海, 想求些點撥。

    汪德海卻是八風不動, 眼皮都不抬一個, 似是察覺到對面的目光,一掀拂塵,繼續如老僧入定般地稽首立在殿外。

    內侍們見汪大監不動如山, 也漸漸放下心來。

    翌日一早,汪德海進殿伺候顧長晉梳洗,見他將拔步床裡的墨玉壇抱在手裡, 面色不由得一怔。

    “一會沈娘子來,你直接請她入殿,讓她將墨玉壇帶走。”顧長晉輕輕摩挲著玉壇光華的外壁,道:“你同沈娘子道,五年後,朕會派人去接她。”

    這墨玉壇便是汪德海也不能碰,不敢碰。

    他明白這是讓沈一珍親自來取。

    汪德海垂眸斂去臉上的異色,應了一聲:“是。”

    裝容舒骨灰的是一個只有巴掌大的墨玉壇,罈子裡鍍了一層鎏金,抱在手裡沉甸甸的。

    沈一珍帶著容舒的骨灰離開皇宮。

    路拾義在午門外等著,他做了半輩子捕頭,不知見過多少死人,沾過多少血,早就練就了一副冷硬心腸。

    可昭昭……是不一樣的。

    路拾義至今都記著十五年前,他在人柺子的窩點尋到那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時的場景。旁的小孩兒一個個哭得涕淚四流,唯獨她,睜著一雙明媚的眼,沉靜地打量著周遭。

    她在揚州的九年,有七年都是路拾義與郭九娘陪伴著的。小姑娘人生中的第一杯酒,便是在辭英巷偷喝的。

    他屋子裡藏著的酒烈,小姑娘吃了一杯酒就已經醉了。

    路拾義氣急敗壞。

    她卻抱著個酒罈醉醺醺道:“拾義叔莫說昭昭了,好不好?昭昭回去上京就要做回大家閨秀,怕是想吃口酒都不容易呢。”

    路拾義這麼個豪爽灑脫的莽漢,愣是叫她說出了一副愁腸。

    只好由著她又吃了一杯酒。

    她腦仁兒更昏了,歪著腦袋問他:“拾義叔,你可以做昭昭的父親麼?”

    過往種種,猶歷歷在目。

    想起小姑娘問他這話時,眸子裡的期盼與渴望,路拾義喉頭一澀,不由得又溼了眼眶。

    瞥見沈一珍的身影,路拾義扭過頭,用袖擺胡亂擦了把眼角,又吸了下鼻子,快步上前道:“如何?皇上他……”

    沈一珍搖了搖頭,道:“五年後,他會派人來帶回昭昭。”

    路拾義見她愁眉緊鎖,寬慰道:“五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指不定到得那時,他已經放下昭昭了。”

    嘴是這般說,路拾義心知這些話都不過是虛話。

    這麼多年他都不曾放下過沈一珍。

    五年後,皇上……未必真能放下。

    沈一珍長長一嘆,回首望了一眼沐浴在曦光裡的巍峨宮殿,道:“我們走罷。”

    邊走邊又望了路拾義一眼,“你當真不回揚州了?我如今與容珣和離,是自由身,但你還有衙門的職務在身——”

    “衙門那裡我已經辭了。”路拾義打斷她,笑道:“你不知曉吧,昭昭離開揚州時,曾問我能不能做她的父親。如今我便以昭昭義父的名義陪她走一遭,北地的大漠孤煙,南地的崇山峻嶺,我都陪她去看。”

    只以昭昭義父的身份,只為昭昭。

    沈一珍聞言腳步便是一緩,但很快她又加快步子,往馬車行去,道:“既如此,那便一同走罷。”

    她與路拾義出城的消息,顧長晉下早朝時,橫平便來同他稟了。

    顧長晉輕輕頷首:“可安排好暗衛了?”

    橫平如今是禁衛軍的統領,管著禁軍以及一整個皇城的治安。沈一珍出宮的時候,他就已經派人跟著了。

    “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顧長晉望了眼放晴的天,道:“昨日柳元捉回來的那道士,如今在何處?”

    橫平道:“屬下將他關押在禁衛軍的值房裡,椎雲在那同他套話。”

    顧長晉“唔”了聲,眸光微微一轉,落在橫平身上。

    自從常吉死後,橫平愈發沉默了,便是吊兒郎當的椎雲,也比從前嗜酒了。

    人的傷痛只會隨著時間漸漸削弱,此時此刻,說再多的話都是無用的。

    “讓椎雲將那道士送到乾清宮,”顧長晉抬腳走向御攆,“你回去歇罷,睡兩日再回來宮裡當值。”

    清邈道人乃青衡教在這世間唯一的傳人。

    青衡教以玄之又玄的術法立宗,醉心於逆天改命之術。

    此教弟子甚少,能被青衡教掌門挑中的弟子個個皆是天賦異稟之人,於陣法之道造詣非凡。

    當初啟元太子格外信重的妖道清平道人便是出自青衡教。

    清平道人設下的陣法用了無數童男童女的鮮血,啟元太子因而犯下了無數殺孽,惹怒了百姓,也因此給了諸位藩王揮兵北上的藉口。

    青衡教自此成了百姓們心目中的邪.教。

    清邈道人自是不敢再用青衡教此名繼續開宗立派,而是取名青巖觀。

    錦衣衛神通廣大,竟尋到龍陰山上的青巖觀。

    見破不了那陣法,便將寶山騙出道觀,逼他現身。

    清邈道人就只得寶山一個弟子,這孩子是他一手養大的,也是他們青衡教唯一的獨苗苗,他如何能見死不救?

    只好乖乖地拿自個兒換了寶山的命。

    清邈道人原以為到了上京,錦衣衛的人便要砍下他的頭,像當初對待師弟一般,將他的頭掛在城門。

    殊料到了上京兩日,看守他的人倒是好飯好菜地招待著他,也沒甚嚴刑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