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於夏 作品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是夜。

    御攆在養心殿門口停下,裴順年上前恭敬道:“皇爺,到養心殿了。”

    嘉佑帝望著養心殿外的玉階,沉默了半晌,道:“去坤寧宮。”

    坤寧宮。

    大宮女提著宮燈急匆匆地步入內殿,對戚皇后道:“娘娘,皇上的御攆馬上到坤寧宮了。”

    戚皇后剛拆了釵環,聞言一怔,從銅鏡裡望著那宮女道:“可知曉今兒皇上去過何處?見過何人?”

    那宮女道:“奴婢只打聽到皇上出了宮,至於去了何處,見了何人,司禮監那些人嘴就跟蚌似的,怎麼都打不開。”

    戚皇后微微蹙眉。

    思忖間,嘉佑帝已經步入了內殿,裡裡外外的宮人跪了一地。

    “都出去。”他溫聲道。

    待得宮人們魚貫出了內殿,戚皇后上前給嘉佑帝解衣裳,笑道:“皇上怎麼不提早讓人遞個信來坤寧宮?”

    男人卻按住她的手,溫聲道:“朕只過來陪皇后說說話,一會便回養心殿。”

    說著便牽著戚皇后的手,在一旁坐下。

    “今兒戚五姑娘入宮了?”

    戚五姑娘戚盈,左都督戚衡的女兒,是戚皇后的最喜歡的侄女。

    “嗯。”戚皇后眉眼含笑,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道:“小五嫁去保定府快一年了,聽說想家想的緊呢。她自小便養在臣妾膝下,難得她回來,臣妾自是要見見她。”

    嘉佑帝提唇笑了笑,抬手將戚皇后落在頰邊的碎髮挽到耳後,溫和道:“即是回來了,便讓她多在宮裡住幾日,好生陪陪皇后。”

    戚皇笑應:“那是自然,今兒小五還同臣妾道,她學了一味菜,改明兒要做給臣妾與皇上吃。”

    這般聊家常似的敘了一刻鐘的話,嘉佑帝拍了拍戚皇后的手,溫言叮嚀了幾聲,起身離開了坤寧宮。

    皇帝的御攆行遠了,候在內殿外的宮人方又進了內殿。

    朱嬤嬤拿起玉篦,一面兒給戚皇后梳髮,一面兒道:“都這般晚了,皇上怎地不留宿在坤寧宮?”

    嘆了聲,又道:“娘娘何不讓皇上留下?您若是開口,皇上說不定就不走了,如此還能氣氣長信宮那位。”

    長信宮是刑貴妃住的宮殿。

    戚皇后卻恍若未聞,盯著銅鏡那張春花秋月般嬌豔的臉,心裡莫名起了些不安。

    蕭衍他,是不是要動戚家了?

    ……

    顧長晉翌日便去見了潘學諒。

    與昨日相比,他的意志又消沉了些。下頜冒著一片青茬,執拗的雙目隱有暗霾。

    “顧大人不必再為草民奔走,草民不會認罪,但也不想因為我便拖累了大人。”潘學諒自嘲一笑,道:“左不過一條命罷了。”

    昨日他被送進來大理寺獄時便知曉了,剝奪功名已不足以平息外頭那群仕子的憤怒,他項上這人頭大抵保不住。

    潘學諒一心只讀聖賢書,曾是個極單純的讀書人,滿腹為國為民的抱負。然這一個月來的遭遇令他對仕途、對曾經的宏志都徹底灰了心。

    昨夜他想了半宿,總覺得與其等著旁人給他定罪定刑,還不若他自我了斷算了,好歹能叫世人知曉他寧死不認罪。

    只他到底想再見顧長晉一面,他知曉這位大人會來見他。

    心裡做好了打算後,潘學諒此時的心境比先前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坦然安定,雖蒼涼雖不忿雖意難平,但至少,他可以決定自己如何死,什麼時候死。

    然顧長晉的一句話卻打消了

    他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

    “潘貢士想知曉為何這事偏偏發生在你身上嗎?”顧長晉似是看穿了他藏在心底的念頭,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想知曉老尚書為何認了罪嗎?”

    潘學諒愣愣抬眼,他以為這一切都是巧合。

    “顧大人可是知曉為何老尚書要認罪?為何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草民身上?”

    “我亦不知,但我會查。”顧長晉看著他的眼,道:“直到查出答案為止,只你若是死了,線便斷了,我便是想查也無法查。”

    潘學諒咬了咬後槽牙,鼻翼微張,深吸了一口氣,道:“大人要草民如何做?”

    “活著。若當真覺著自己無罪,便不要認罪。”顧長晉道:“此外,同本官說說你的事。”

    “草民的事?”

    顧長晉“唔”了聲:“你的事,你的家族至親,你的同窗好友,你自小的遭遇,都要事無鉅細地與本官說。”

    顧長晉這一問便問了兩個多時辰,從大理寺獄出來時,已近晌午。

    本以為能從潘學諒嘴裡發現些蛛絲馬跡的,卻什麼異樣都覺察不出。

    潘學諒乃揚州商戶潘萬的庶子,潘萬一位愛妾生下潘學諒後便病逝了。潘學諒是潘萬唯一的兒子,因著家有薄底,潘學諒一滿三歲,潘萬便給他請了先生開蒙,之後更是耗費不少家財將潘學諒送入了赫赫有名的嶺山書院。

    尋常人家耗費一族之力供出個秀才都是常有之事,似潘萬這般一心要由商入仕的商戶更是不勝凡舉。

    一個普通的商戶之子,一個尋常的讀書人,究竟為何一定將他捲入此事?

    回到都察院,胡賀將手上厚厚一摞書信交到顧長晉手裡,“嘿”了聲,道:“總憲大人說你既是要管潘學諒的事,那便好生管到底,別丟了咱都察院的臉。這是從老尚書家中搜出來的書信,你好生整理一番,記得莫要弄丟。”

    “是。”

    顧長晉接過,坐下翻閱。

    日頭一點一點攀高又一點一點西落。

    快下值時,桌案上的書信已經少了一半,顧長晉正要出去續茶。

    起身時袖擺帶落了幾封書信,他隨意一瞥,旋即目光一凝,抽出其中兩封來自揚州的書信。

    一封來自嶺山書院的老山長,亦即是潘學諒曾經提及過的餘經,還有一封是出自江浙總督廖繞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