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於夏 作品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回去的路比來時走得還要順,不到一個時辰便回到了鳴鹿院。

    容舒在車裡微扯了扯鬢髮,直到頰邊落下幾縷髮絲,方提起裙裾下車。

    顧長晉初時還不懂她因何扯發,直至聽到她同沈氏說在山上滑了步,這才反應過來。

    她這是要正大光明地去藥庫拿藥。

    果然沒一會兒,便見她抱著個藥匣子同他一道去了西廂房。

    “我將藥庫裡的成藥各挑了一瓶,大人看看可有對症的?”

    身上的傷的確稱不上重,顧長晉習慣了受傷,往常這樣的傷,將養幾日便能好。

    可她特地演上那麼一齣戲來給他送藥,他不願意拒絕她的一番心意。

    小匣子裡裝著十來個碧玉瓶,顧長晉低眸瞧了一瞬,旋即拿起一個巴掌大的小瓶,道:“這丸能緩解內傷,只這一瓶便足夠了。”

    說罷便翻開杯盞斟水,當著容舒的面兒就水送服。

    見他吃下藥,容舒也不想多逗留,起身道:“大人好生歇息罷。”

    說著便要往門口去,然剛走了兩步,她便頓住了腳,愣愣地看向一邊牆上的幾幅畫。

    那是春夏秋冬各一幅的四時畫。

    【四時有令,顧允直,我要你春想我,夏念我,秋戀我,冬慕我。終此一生,皆逃不脫我。】

    那時,聽橫平說完後,她腦中閃過的隱約就是這麼一句話。

    可這樣的話,她從不曾對顧長晉說過。

    只對夢裡的顧允直說過。

    “這是容姑娘畫的畫?”身後傳來顧長晉的聲音。

    容舒微側身,頷首道:“早兩月在鳴鹿院一時無聊之作,畫技拙劣,讓大人見笑了。”

    曾經她也給他畫過畫的,還擅做主張地掛在他的書房裡。每次往他書房送畫,他面色始終淡淡,瞧不出究竟是喜還是不喜。

    大抵還是不喜的罷。

    只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不,該說是她一人過去的事,而不是他的。

    從與他說清一切開始,昨日種種便譬如昨日死,容舒不會再去回憶她與顧長晉的從前。

    這次她不再停留,徑直出了門。

    門闔起的一瞬,顧長晉目光一寸一寸抬起,落在牆上的畫。

    昨兒他便注意到這些畫了,那時只覺眼熟,卻說不出是哪裡眼熟。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對素昧謀面的物什有一種極熟悉的親密感。

    便是現下,他依舊是覺著奇怪。

    因為容舒從來不曾在松思院做過畫,他亦不曾看過她的畫。

    為何會覺著熟悉,覺得……喜歡極了?

    夜裡就寢,大抵是因著這些畫,顧長晉竟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依舊是書房,依舊是他與她。

    他伏在桌案寫呈文,她伏在地上在畫紙上勾勒梅枝。

    可她作畫,卻與尋常人不同。

    只畫梅枝,梅枝下,三兩個雪做的小兔、小鹿。

    他寫好呈文,端著茶看她作畫,看了半晌,終是忍不住問:“枝頭怎地沒有花?”

    大抵是畫得專注,她似是有些驚訝,從畫裡抬起眼,笑道:“因為有花了,今晨妾身與盈月、盈雀特地去撿了一小竹籃的花瓣。”

    顧長晉這才看到她腳邊放了一藍子的花瓣。

    尋常人畫畫怎會用花瓣作畫?

    等那些花瓣敗了色,大抵這幅畫也就毀了。

    彷彿是看穿了顧長晉的所想,容舒放下畫筆,笑著解釋道:“妾身不是為了作畫而撿花瓣,只是為了給這些花瓣尋個去處。”

    她說這些話時,眉眼彎著,有一種尋常人很難有的自得與愜意。

    這些個想法也是尋常人少有的。

    誰會為了給一地落紅尋個去處便花一兩個時辰作畫的呢?

    那些大宅閨秀撿了花瓣,多是掘個地兒把花瓣埋了,再做幾首傷花逝的文雅詩。

    可她卻偏要讓這些落英入畫,坦坦蕩蕩地曝在人前。

    好似在同世人道:誰說敗柳殘花便要深埋在地了?她偏不。

    顧長晉垂眸看她。

    原只是想吃完茶,同她道兩句便繼續埋首案牘的,可不知為何,當他望入她的眼裡,這世間忽然便靜寂下來。

    盞中茶水早已涼透,他靜靜看著她把花瓣一片一片貼上枝頭。

    某個瞬間,大抵是籃裡的花瓣告罄,又大抵是發現他並未埋首案牘,她忽地抬頭,笑著問他:“郎君覺著好看嗎?”

    燭火輕輕搖曳,在她眉眼碎了一捧光。

    “噗通”“噗通”——

    顧長晉耳邊似又聽到了那陣碎冰碰壁噹啷響的聲音。

    喉結輕輕滾動,他看著她的眼,淡聲道:“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