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笨蛋 作品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片刻沉默後,季桐放棄掙扎,喃喃道:“完了世界要毀滅了……”



    他肯定馬上就要聽到任務面板被驚醒後的瘋狂警報聲,還有主腦冷冷的斥責。



    然而在他惶然的等待裡,什麼異動也沒有發生,日光漫進房間,金色的塵埃在他與宿主之間靜默地飛舞。



    “沒有毀滅。”裴清沅回答他,“至少這一刻沒有。”



    當他站在泡桐樹下,翻開那本厚厚的日記,這座與他情緒緊密相關的空間裡,便漸漸捲起了久違的風暴與雲潮。



    在他合上日記時,聽到一個陌生冰冷的機械音在虛空裡響起:“中級警報已觸發,是否立即清除異常元素?”



    什麼是異常元素?



    是本該偽裝成一個冷靜理智的人工智能,一心一意為宿主服務的系統嗎?



    裴清沅的回答簡短篤定:“不。”



    “永遠不。”



    幾秒鐘後,機械音留下最後一句話。



    “高級警報已觸發——”



    聲音消失後,被埋起來的任務面板重新出現在這片空間裡,外觀恢復了正常,屏幕則一片漆黑,似乎正醞釀著未知的危機。



    但這並不是裴清沅當下最關心的事。



    他沒有掉進時空隧道。



    卻掉進了一條更深的隧道。



    相對無言的寂靜裡,良久,確定這個世界暫時沒有消散跡象的季桐長長鬆了一口氣,然後垂著頭小聲道:“對不起。”



    宿主還是發現他努力隱瞞的人類身份了。



    他索性說完剛才未竟的話語:“我們是同齡人,但世界和時間線都不同,非要比較的話,也許你比我大一兩個月,所以誰叫誰哥哥,應該都不是很吃虧……”



    隨著他的話,那些秀氣的字跡再度浮現在裴清沅腦海裡。



    [宿主拒絕了誰輸誰就要喊對方哥哥的提議,因為他覺得這場飛行棋比賽有失公平,本質是三打一。]



    [小美明明是獨立的個體,我只是幫她擲骰子而已!而且花花明明更聽宿主的話,我讓它不許打我的飛機,它就裝聽不懂。]



    ……



    [唉,算了,下次再找個機會騙宿主叫哥哥。]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學著做菜,做出來的紅燒肉有一點鹹,西紅柿炒蛋有一點甜,炒青菜有一點淡。



    晚餐後,他們在陽臺下飛行棋,除了他和季桐,另外兩把方凳上,分別是一隻貓咪和一塊手錶。



    後來季桐真的一直在找機會騙他叫哥哥。



    裴清沅忽然道:“我叫過你哥哥了。”



    “嗯。”季桐老實地點點頭,“謝謝宿主。”



    他依然不敢抬頭與宿主對視,所以抱著膝蓋窩在床角。



    冬日的陽光將屋裡色彩繽紛的陳設照得更耀眼,與很久以前那個只有光線的白色房間漸漸重疊。



    裴清沅目光閃動:“為什麼要給它取名叫小美?”



    這個第三次出現的問題,終於被回答。



    “因為我有一個關係最好的朋友叫小美。”



    季桐想了想,認真道:“她很可愛,我很想她。”



    如果裴清沅沒有做過那一系列夢,也許會下意識以為小美是一個人的名字。



    可他在夢中見過小美,它出現在通體純黑的智能音箱屏幕上,是一個豆綠色的小機器人動畫,會說冷笑話,會冒出粉色小花。



    所有的痕跡都有源頭,所有的喜好都有緣由。



    它們在瑣碎的生活日常裡流淌,不知不覺間滲透了彼此的生命。



    所以裴清沅用來確認的問題也是零散的。



    “你想學籃球嗎?”



    話題跳躍得太快,季桐有點茫然,但還是應道:“想。”



    [我也想打籃球,從來沒打過。]



    [打籃球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這段日記的旁邊,是一小張二中籃球隊被登載在報紙上的精彩照片,最中央是正在投籃的裴清沅。



    裴清沅凝視他仍顯得過分蒼白的膚色:“為什麼以前沒有打過籃球?”



    “因為體質不好,類似於經常生病吧,不能參加劇烈運動。”季桐回答得很乾脆,“不過現在可以隨便玩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經常生病?”



    季桐依然語氣輕鬆,彷彿在談論一場綿延十餘年的感冒:“記不清了,很小的時候吧,基因問題,其實沒什麼,只要平時多注意就沒事。”



    裴清沅的手指漸漸收緊。



    所以他的夢也並不完整。



    季桐不止是在病房裡度過了少年時期,而是度過了從小到大的絕大多數時光,直至奇蹟降臨,痊癒出院。



    那個曾經揪著他的衣角說想吃羊排的小男孩,或許在另一個世界裡,只能待在厚厚的玻璃窗前,日復一日地憧憬著外面的風景,孤單地長成現在的模樣。



    他關係最好的朋友是一個笨笨的AI,不知道是誰送給他的。



    裴清沅猜,不會是父母。



    夢裡沒有出現過任何親屬,只有笑容和藹的醫生與護士。



    他記得這個世界的季桐,為成年形態編織的背景,是在福利院裡長大的孤兒。



    ——“名字依然是季桐嗎?”



    ——“嗯,可能是因為福利院裡有一棵很大的泡桐樹。”



    那時候裴清沅還想,季桐將故事編得很完整,連細節都想好了。



    “你過去的名字……”他問得艱澀,“也是季桐嗎?”



    “對啊,以前我覺得這個名字起得太隨便,不夠帥。”季桐笑起來,“不過現在我喜歡它,因為你說過泡桐花很好看。”



    春天的泡桐花很好看,像紫色的雲霧。



    所以他希望自己是在雲霧瀰漫的紫色春天出生的。



    這樣一來,即使父母丟下他悄悄離開,嬰兒懵懂的眼睛裡仍有過花的影子。



    福利院裡的阿姨,用那棵落英繽紛的大樹為他起名。



    那是一段久遠得讓人記不分明的時光,季桐只知道自己經常生病,經常坐在泡桐樹下吹肥皂泡泡,也經常抱著院長撒嬌,說想改個更特別一點的名字。



    這是在他考上大學,走出病院以後,回福利院探望院長時,對方笑著告訴他的。



    小時候生病次數多了,病情也愈發嚴重,醫生建議做更深入的檢查,才發現他有罕見的免疫系統疾病,而且會隨著年齡增長不斷惡化,再尋常不過的東西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