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笨蛋 作品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周芳一下子就想到了前幾天才在運動會上見過的季桐。

    仔細一想,兩人的眉眼確實有些相似。

    她記得季桐的家庭條件很好,但父親很忙,常常不見人,所以他才會經常跟家教老師裴清沅待在一起,沒想到今天季桐的爸爸會幫裴清沅來開家長會。

    連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僱主叔叔,都有這份心。

    周芳心裡百味陳雜,隨即收斂心神,準備在一會兒的講話中要著重強調裴清沅對三班同學的帶動和幫助。

    “各位家長晚上好,我是高三三班的班主任周芳……”

    等她真的開始給家長們介紹班級整體情況時,卻感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忐忑。

    ……她的餘光每次掃到儘管一言不發但存在感極強的季宴行,都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她不是在給家長們分析孩子的成績,而是在給老總彙報什麼分分鐘幾千萬上下的大生意。

    周芳迷之緊張,但她覺得,緊張的人肯定不止她一個。

    在某種奇妙的磁場渲染下,整個三班看起來與其他班級的氣氛格格不入,幾乎所有家長都正襟危坐,格外嚴肅地看向正前方的班主任和黑板,沒有人敢走神。

    窗外偶爾有閒著來看熱鬧的學生路過,在經過三班時,都會悄悄放慢腳步,屏住呼吸。

    來視察家長會情況的校領導愣在走廊上看了半天,更是大加讚賞。

    “高三三班的進步非常明顯,不光是同學們在努力,家長們也很用心啊。整個年段裡,三班這場家長會的氣氛是最好的,我從沒見過如此專注、肅穆,而且富有凝聚力的家長會氛圍……”

    在人們或有意或無意的注視裡,坐在教室最後的季宴行始終表情淡漠地注視著前方,偶爾提筆在筆記本上記錄些什麼。

    不過,在其他人看不見的地方,又是另一番風景。

    高達方昊語氣興奮:“我第一次覺得家長會這麼有意思!”

    機師季桐在回放錄像:“看我剛才微笑的弧度,是不是剛剛好!三分優雅三分和煦三分距離!”

    “是是是,帥!”方昊正配合地捧著場,突然一頓,警覺道,“你發現了嗎?”

    “我發現了,已經追蹤數據分析過了,不會構成威脅。”季桐的聲音裡帶上季總式優雅的嘲弄,“只會導致聰明反被聰明誤。”

    在教室裡的家長們本不該留意到的後門外,一個相貌平凡的男人低頭快速地發著消息。

    [已在家長會上發現目標,照片如下,暫時未能查找到任何身份信息。]

    同一時間,城市的另一邊。

    燈光華麗觥籌交錯的宴會廳裡,一群笑聲歡暢衣著精緻的女人們正聊著天,身旁跟著幾個小一輩的年輕人。

    “埃勒特最新被找回的那幅畫,是不是在下個月開始拍賣?”

    “我記得是的,曼寧可是對它志在必得哦。”

    “哪有,是我老公非說要拍了送給我,反正我是看不出來哪裡襯我了……”

    在細細的談笑聲裡,葉嵐庭的手包裡傳來極輕微的震動感,她當即側過身去,藉由身邊兒子的遮擋,避開正在談話的女人們,打開手包拿出了手機。

    裴言注意到母親的動作,聽這群貴婦高談闊論油畫聽得百無聊賴的他,好奇地瞥去一眼,竟見到葉嵐庭臉上陡然浮現的驚惶。

    這種劇烈的情緒一閃而過,很快恢復成毫無異樣的盈盈笑意,沒有第二個人注意到這一幕。

    裴言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葉嵐庭轉回視線,對朋友們溫柔地微笑起來,歉意道:“我離開一下,去接個電話。”

    沒人覺得異常,唯有裴言從母親離開的背影裡看出一絲罕見的慌張。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出現了錯覺。

    母親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裴言略顯茫然地收回視線,保持著習慣性的緘默不語,倉促地迎上女人們含笑的目光。

    “小言總是這麼安靜,是不是你媽媽在,不太敢說話呀?”

    塗著豔紅指甲的漂亮女人,彷彿捉到了落單的有趣獵物,誘哄似地開口:“年輕人還是要開朗些才好呢。”

    “小言,你喜不喜歡埃勒特的那幅畫?叫做《鄉村少女》,據說很可能是他的畫裡價值最高的一幅了,去世後才成名的畫家,作品又少,真是讓收藏家們喜憂參半……”

    忽然間成為眾人的視線焦點和話題中心,裴言措手不及。

    他對油畫不感興趣,不關心某位曾經籍籍無名的畫家是如何被重新發現並大受追捧,更不知道鄉村少女長什麼模樣。

    但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竭力露出贊同的微笑,挑選了一個不會出錯的答案:“……我覺得她很美。”

    “是嗎?”女人們看了看彼此,不禁笑起來,“風景是蠻美的,就是不知道少女藏在哪裡,埃勒特也真奇怪,一幅風景畫,怎麼會取名叫做鄉村少女呢?”

    輕巧的話語落地,裴言的胸口霎時被一種近乎無地自容的情緒充斥,它們鼓脹著,在背後激出荒唐的冷汗,又在心底砸出一個恨不得讓周遭聲音全部消失的深坑。

    他張了張口,想要再補充些什麼,極力挽回自己渺小可悲的自尊,倉皇中,有一道溫潤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

    “那是工業革命時期,一些人對舊日田園生活的留戀。”氣質溫文爾雅的年輕人以一種絲毫不令人反感的口吻緩緩道,“鄉村還殘存著可供想象的廢墟,而鄉間少女的幻影卻只能顯現在觀者的心裡了。”

    “寧靜的生活不斷流逝,無憂無慮的少女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不知疲倦永不停歇的機器。”他看了一眼裴言,話語裡隱隱帶著肯定,“那時畫家眼中的世界,與我們此刻所見的世界就這樣重疊了,的確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