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介平 作品

46.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許

    我脫去旗袍穿上列寧裝,每天晨跑鍛鍊,經常參加臨時安排的拉練、運糧背柴等體力勞動。在這種軍事化、集體化、戰鬥化的生活中,我脫落了閨閣小姐的脂粉氣,拋棄了傳統閨秀的羞澀感,強壯了我的體魄,錘鍊了我的意志,磨鍊出了革命女性的別樣風貌。但我的骨子裡仍然嚮往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想著與你的種種,始信人間為什麼會有良辰美景的惆悵。這或許是因為我有與生俱來的浪漫的法國因子。然而這些都是要被批判、不被允許存在的,即使它們只存在於頭腦中。過去在上海,一邊帶著小資產階級的情調一邊幹革命,一邊是“大小姐”一邊是“革命者”,倒是沒覺得有什麼衝突和彆扭,在蘇區就不同了。這裡到處都是革命的氛圍,所以每次開會我都要做自我批評,努力去改掉自己身上這種與蘇區格格不入的小資產階級的思想情調,卻無法改變對你的思念。愛是一種牽繫,愛是終生的約定,愛就是花前月下,除非不愛,然而我只能將它深藏於回憶裡久久不放,不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

    我的母親雖然出生於法國,一個具有革命傳統的國度,但是似乎比封建的中國人還封建,她不顧我的反對,為我找好了一戶門當戶對的官僚之家作夫家,並幾次三番催促我出嫁。我不怨恨她,按照她的思維模式來思考,遵從父母之命出嫁攀上富貴人家確實是平凡女子最好的出路,但是我作為一個接受過新式教育的革命女性,自然難以從命。一邊是父母至親難以割捨,另一邊是自由和理想的召喚,讓我陷入了孝義兩難的境地。但我首先是一個革命者,我無法在這樣的家庭再呆下去,因此我斷然決然離家出走。可憐的父親雖然同情革命,想著國富才有民強;雖然堅決抵抗日本帝國主義,但是他沒有徹底的反帝反封建的決心。他不懂單打獨鬥是鬥不過日本帝國主義的,也鬥不過國民黨反動派,所以他的廠子敗了。但他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待母親如女王般唯唯諾諾,待我如公主般寵溺。我們家裡,有涇渭分明的三大派,父親是個民主革命派,母親是封建專制的代表,“三座大山”的製造者,專制、勢利、小市民。民主派沒有能力也不想推翻母親這個象徵“三座大山”的專制勢力;我代表徹底的革命派,勇於和封建專制勢力鬥爭。然而我和父親是一條戰壕裡的戰士,你接到此信後,千萬記得去我家裡告訴我父親說我愛他,說我愛你,說我們有個兒子!

    在這裡,女少男多,由於我的黃頭髮藍眼睛,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因此成為眾多男同胞爭相示好的對象,不可避免地招致各種各樣的誘惑,但是我的心裡只有你,絕不會輕易改變。然而我們隔著萬水千山,我們離著迢迢萬里,相會只能在夢境中。夢中的你偶爾會是羅密歐,而我就是朱麗葉,羅密歐的笑靨讓朱麗葉所有的思念如曇花般綻放、絢爛。夜色深沉,時間凝固,萬籟俱寂,彷彿天地之間、宇宙之內,只剩下兩個人的無盡纏綿……一年多已經過去,這一年多本來是短暫的,但是偶爾我卻感到很漫長。